未央宫外,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正负手而立,目视远方。她穿戴一件九黎族华服,长及臀部的乌发编织成很多小辫,其间装点着五色宝珠,在橘红落日地映照下显得光彩夺目。闻声身后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她转头回望,暴露一张素净不凡而又豪气勃勃的脸庞,眸光流转,媚·态横生。
“夫人嫁朕,夫人嫁朕,夫人嫁……”前面几句话全被白福洒落一地的金黄谷米堵回肚子里,嘟嘟嘟,嘟嘟嘟,殿外唯余鹩哥当真啄食的声音。
他那里是妖妖怪怪?清楚是真龙天子,得天庇佑!曾经以为他不会留下子嗣,更坐不稳皇位的九黎族贵姓,现在终究焦急了,纷繁在朝中上表,要求他从速册立皇后,诞下皇子。
盘朵兰本就对陛下余情未了,得了族中叮咛便主动行动起来,试图修复二者干系。但环境仿佛比她料想得还糟糕,陛下内心已经有人了,对方究竟是谁?她一面思考一面在殿前盘桓,好久不见陛下传召,这才不甘不肯地拜别。
“哈哈哈,最懂爹爹的非言儿莫属!”徐广志拿着一卷书册走进内堂,身后跟着嫡宗子,一样捧着厚厚一沓文稿。他在主位坐定,拍案道,“拿一坛好酒来,我本日定要痛饮一番。”
白福莞尔,末端忧心忡忡隧道,“陛下,方才盘婕妤闻声小哥儿的话了,您看……”
“一月两本已经够辛苦了,别再抄了,免得熬坏眼睛。你本年十八,原该论嫁,可咱家这风景,真是……”林氏把银两锁进钱匣,感喟道,“也不知你爹爹如何想的,本来能凭借景郡王,谋一个好差事,最后反倒请辞归家,用心著书。现在我们都快揭不开锅了,端赖你一小我撑着。你姐姐远嫁太原,传闻过得也不好,常被夫家嫌弃我们家世寒微,是个拖累。你年纪大了,迟误不起,我内心愁得跟甚么似的,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盘婕妤名唤盘朵兰,乃九黎族十大贵姓之一,家世非常显赫,往年曾跟从长公主南征北战,立下军功无数。建国以后圣元帝本想封她一个女将军,命其镇守一方,却被她决然回绝,反而要求入宫为妃。碍于长公主与盘氏家属的颜面,圣元帝并未回绝,册立她为女圣,厥后叶蓁失势,又擢升为婕妤,现在代为统摄六宫。
“爹爹写的不是浅显文章,而是将儒学文籍一一汇总、注释、剖析。现在科举期近,有多少人请得起鸿儒为师?又有多少人出得起一月几两银子的束脩?绝大多数学子拿到四书五经却无人帮手解惑,端赖小我了解罢了,上了考场焉能不憷?爹爹这套书一出,必被当世学子奉为宝典,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流行魏国,摘得‘天下师’之誉。”
她摊开掌心,上面竟躺着几粒粟米,引得鹩哥当即飞畴昔啄食,被她悄悄捂住翅膀。
圣元帝对盘朵兰本来很有好感,她说想入宫,意义就是要做他的女人。他当时年龄也大了,如何着也得有人服侍,便顺势承诺下来。哪料入宫当天,太后请她赴了一次宴,她就对他退避三舍,常常见他还会透暴露痛苦而又惊骇的神采。
林氏捏着帕子一角,悄悄擦泪,不过一年风景,两鬓就生了很多白发。
陛下明显已对她冷了心,特别在得知当年真·相后,恐怕更不会谅解她的愚笨与轻鄙。她怎能那样蠢?怎能查也不查就坚信不疑?现在他的出身已非罪孽,反而成了天下人赞美的传奇,将来必会流芳千古,被先人所知。
“无碍,夫人很快就会嫁给朕,闻声又能如何?”他拿起一粒谷米,诱哄道,“这句话必须好好学,学好了赏你果子吃。夫人嫁朕,夫人嫁朕……”
鹩哥从他左边肩膀蹦跶到右边肩膀,把这句话说得极其顺溜。
“她爱等就让她等。不拘她一个,今后谁来都一样,不准踏入未央宫半步。”圣元帝渐渐将药粉洒在小猴子伤口上,见它只是吱吱叫喊,不敢转动,因而夸奖道,“你这性子倒是挺刚烈,不错。这是你兄弟,名唤小哥儿,今后你叫大郎,明白吗?”
“咦?你怎将它的尖喙绑起来了?”见鹩哥只是轻啄,粟米却一粒未少,盘朵兰细细一看才发觉鹩哥的嘴上套着一根黑绳。她想也不想地拆开,放它痛快啄食,引得白福盗汗频冒,心焦如焚,恨不得扑上去将鹩哥抢返来。
徐雅言心中一痛,忙从布包里取出两锭银子递畴昔,“拿到了,足有二十两,我花了五两给爹爹购买了文房四宝。比来他在著书,这些东西耗损得快。这个月我多抄两本书,下月就能给爹爹和大哥添置几套新衣裳,叫他们出门应酬的时候不至于堕了颜面。”
小猴子像是听懂了,冲圣元帝咧嘴。
当她越想越深时,一名高大男人缓缓从殿内走出,看也不看她,只冲鹩哥招手。鹩哥立即舍弃谷米,飞到他肩上站定,用尖喙啄了啄他耳边的头发。
徐雅言怀揣着一个小布包回到家中,就见母亲正在打扫屋檐下的枯枝败叶,因为衣衫薄弱,手指冻得通红,骨节部位已长出饭桶,模糊有腐败的迹象。家中唯二的老仆正在后厨做饭,仅凭气味就能判定出本日的菜色非常粗陋,怕又是稀粥与咸菜。
林氏忐忑道,“你给娘说句实话,你爹爹这回真能翻身?就凭一本书?”
殿内,圣元帝正在给小猴子清理伤口,本来桀骜不驯的小家伙,此时却乖乖蹲在案几上,哪怕疼得龇牙也不敢胡乱转动。鹩哥歪着脑袋看它,不时啄啄它小手,小脚,长尾巴,黑豆普通的眼里满是猎奇。
当然这只是对未央宫以外的人而言,比方面前的白福,对她的态度就并不热络,反倒有几分对付。
“紧赶慢赶,总算在科举之前完成,只需誊抄数份漫衍出去,便能缓慢堆集名誉。我就不信凭我徐广志的大才,还不能在燕京权贵中具有一席之地。之前是我想岔了,皇上信奉霸权,专断朝纲,若要在他麾下出头,不能凭借任何权势,只能当纯臣。那么我就用心修书,用真才实学斥地一条通天之路。言儿的婚事不急,将来必有更好的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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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天然。帝师算甚么?天下师才堪配爹爹之才。”徐雅言目中尽是傲然。
“夫人?哪位夫人?皇上公然要立后了吗?”盘朵兰脸上并无异色,内心却翻搅着惊涛骇浪。她不是傻瓜,不会猜不透这几个字的含义。皇上怕是故意上人了,且求娶志愿非常激烈,不然不会对着一只鹩哥不断念叨,叫它偶然中学会了这句话。但这也不对,哪有未嫁之女便口称夫人的?
白福追着鹩哥跑出来,瞥见女子,仓猝施礼,“主子见过盘婕妤。天气不早,婕妤娘娘便先归去吧,陛下现在还在批阅奏折,怕是要忙到月上梢头才不足暇。”
白福一面调和药粉一面低声回禀,“陛下,您刚离宫,盘婕妤就来了,等了您大半日,主子如何劝都不肯走。”
“言儿,拿到银子没有?”徐广志的夫人林氏仓猝迎上来,眼底尽是希冀。
“臣妾见过陛下。”盘朵兰得空多想,当即施礼,还未起家就见男人又走回内殿,竟是一句话都懒得与她多说。毕竟还是不一样了,想当年他们信马由缰,共看落日;又曾并肩作战,出世入死。若不是太后为了诽谤盘氏家属与陛下的干系,将陛下的出身奉告于她,她不会对他避如蛇蝎,更不会闹到现在这个难以挽回的境地。
林氏唯唯应诺,徐雅言则镇静道,“爹爹尽管将手稿交予我,我便是不眠不休也给您誊抄出来!我与几家书肆的掌柜皆很熟络,请他们帮手漫衍,速率定然极快。”
“天下师?这么短长?”林氏双目圆睁,表情荡漾。
闻声仆人唤本身名讳,鹩哥跳到他肩膀上,啄了啄他耳朵。
徐雅言倒是挺想得开,安抚道,“娘您不消替女儿操心,只要爹爹高文得成,鼓吹开来,必会名满魏国,重塑名誉。女儿届时再议婚,必定比现在风景千倍万倍。”
她仿佛也有所发觉,不由苦笑道,“白总管何必欺诈本宫?本宫虽是长公主麾下,也曾助皇上打过几场苦战,同袍过一段光阴,对他的体味不会比你少。他此时在不在未央宫,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另有这鹩哥也知。”
打那今后,他对宫里这些女人就再无半分念想。她们爱如何便如何,想老死也是她们本身的挑选,与旁人有何干系?但是现在,出身逆转以后,她们竟又接二连三地扑上来,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作态未免过分丑恶,叫他多看一眼都觉腻烦。
“看来爹爹的书稿已经顺利扫尾了?”徐雅言大喜过望。
“鹩哥?”她挑高眉梢,轻笑道,“忽纳尔还跟之前一样,总喜好把小植物养在身边。”
说是统摄,权力却还是捏在白福手里,她只卖力管束后宫嫔妃,叫她们循分守己也就罢了。所幸她乃行伍出身,并不耐烦打理俗务,反倒对清算规律、调·教闲散职员很故意得,很快就在后宫建立起说一不二的威望。现在连太后的长乐宫也要听她统辖,是位不能获咎的硬派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