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素衣笑了笑,持续道,“你们说我狠心,殊不知我若真狠心,就该早早将侯爷拦住,叫望舒得不着此次经验,也记不住甚么叫谨言慎行。我还会一味宠着他,溺着他,给他最多的银钱,最美的婢女,最世故的小厮,最大的自在。他不爱读书,我就帮着他逃课,你们要经验他,我就站出来保护,他在外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我不但不劝止,还帮着坦白,迟早将他教养成不学无术,傲慢高傲的纨绔。等哪天惹出祸事,我再一竿子将他打死,岂不痛快?你们别嫌我说话刺耳,我关家的教诲就是这般,有话说话,有事做事,取道中直。我是至心为望舒,为侯府考虑才会与你们推心置腹,你们不肯承情那便算了。不过我还是很多一句嘴,十岁已经不小,正该好好教诲了。”话落微一躬身,迤然走远。

思及此,二人已是汗出如浆。

但是关素衣接下来的话,却如同棒喝,令他们醒醐灌顶,“陛下欲以科举选官,时候长了迟早会代替九品中正制,若没有真才实学,望舒今后很难获得重用。且你们不必硬撑脸面,任谁都看得出来,现在的镇北侯,与陛下恐怕没甚么友情,相反还很有龃龉。也是以,望舒处境更加难堪。没有学问,他老诚恳实、本本分分的,或许还能顶着镇北侯的爵位安然到老,但你们看看他现在,傲慢、恶劣、口无遮拦、不忠不孝、大逆不道,连捋夺帝师与太常卿的职位这类话也敢等闲出口。是谁给他的底气?他觉得你赵陆离能代替皇上不成?或许大多数人不会与一个孩子计算,但你们就那么必定镇北侯府没有在外竖敌?没有旁人安插的眼线?他们不会借此弹劾赵家?正所谓天威难测,皇上能容你们一时,一定能容你们一世,某些龃龉,或许哪一天就会酿用心中的尖刺,不拔不可。你们既已身处危困当中,莫非不该低调做人,谦虚恭行?现在望舒还小,能用‘年幼不懂事’的借口对付畴昔,等他垂垂长大,再闹出事来,恐怕就是没顶之灾。”

赵陆离和老夫人被这席话弄得五雷轰顶,心魂失守。望舒是叶蓁与赵陆离的儿子,皇上那般宠嬖她,能对望舒有好感?等叶蓁生下皇子,为保护皇室血缘与颜面,说不得就会找借口将望舒给害了。他现在就如许口无遮拦,诸事不懂,岂不是满头都是辫子,叫人一抓一个准?

赵望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泣道,“娘,儿子这就下去陪您,也叫您好都雅看赵陆离这厮如何狠心!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话真不假啊,明天他还对着您的画像堕泪,今儿就能为了新夫人把儿子往死里打。娘,您若泉下有知就从速投胎去吧,别再等这狼心狗肺的人啦!”

一群仆人忙把赵望舒抬下去,赵纯熙大松口气,眸子转了转,俄然带着泣音说道,“母亲,弟弟挨打你一声不吭,你真的想看爹爹活活把他打死吗?我,我当初真是看错你了,你好狠的心!”话落还瞪了赵陆离一眼,然后提着裙摆追出去。

只要触及赵望舒,老夫人就会变得刻薄锋利,近似的指责,关素衣上辈子听过无数遍。她背负着苛待继子的骂名,经心极力把赵望舒培养成才,换来的没有感激,只要曲解。但是她从不解释,因为她想着,当某一天,赵望舒金榜落款、位极人臣时,统统人都会了解她的苦心。但是那一天毕竟没能比及,因为连赵望舒本人都了解不了她,乃至在内心偷偷恨着她。

赵陆离越想越心境难平,本只是对关素衣产生了一二厌憎,厥后竟变成仇视。他直勾勾地看向对方,肝火扭曲了脸庞,显得极其可怖。

老太太虽急着去看孙子,却也不想等闲放过关氏,嘶声道,“把我・日前交给你的账册、钥匙、对牌都还返来,这个家我可不敢再让你管,免得哪天望舒被你害死了,我还不晓得。”

赵陆离本就被儿子的哭诉弄得肝肠寸断,又被女儿饱含痛恨的眼神生生凌迟,一时候痛不成遏。他摇摇摆晃地坐倒在椅子里,瞥见冷眼旁观,无动于衷的关素衣,没出处的竟升起一股厌憎之感。若早晓得此人如此冷心冷肺,他当初就不该同意后代的哭闹,世上哪有后娘会至心为继子继女考虑?可爱他竟昏了头,把在关家接受的屈辱宣泄在儿子身上,不该该啊!太不该该!蓁儿如果晓得,定会更加怨他吧?

孙氏瞥见儿媳妇来了,不由大喜过望,忙道,“快去拦着侯爷,快!再打下去会伤了望舒的身子骨!”

那好吧,这辈子她就甚么都不管了。思及此,关素衣直接在老夫人身边坐定,缓缓开口,“我来之前听到一些音信。这一顿打是望舒该受的,我不会劝。”

孙氏也是一通支支吾吾,并不敢说实话,只斥道,“让你拦你就拦,问那么多何为?你现在是侯府主母,照顾继子是你应尽的本分,瞥见侯爷鞭挞孩子你不去劝止,反倒优哉游哉地站在一旁看戏,你是恨不得侯爷把继子打死,好给你的孩子让位吗?这就是你关家的家教?传出去也不怕落得个无私暴虐的名声,毁了你祖父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名誉。”

关素衣放下袖子,掩停止段与指节上的疤痕与厚茧,缓缓道,“正因为对我好,他们才会格外峻厉。我三岁能诵《战国策》,六岁能行文作赋,十岁已帮手祖父教诲比我春秋更大的弟子。我们关家人晓得甚么是仁义礼智忠信孝悌,更晓得克己复礼,明辨是非。反张望舒,已经十岁的年纪,汉字他识得几个?文章会作几篇?君子六艺精通几项?朝政时势又明白多少?”

“别忙,先说说如何回事,好端端地动家法,总得有个根由吧?”关素衣走入正厅,就见赵望舒被两个侍卫压跪在地上,赵陆离拿着一根藤条往他背上抽,神采非常恼火。老夫人劝不住,只能坐在一旁抹泪。

暮年赵陆离在外交战,并没偶然候教诲孩子,老夫人又一味宠溺放纵,闹到现在十岁高低,莫说行文作赋,连最简朴的字儿都认不全。关素衣不问,他们竟一点儿都没觉出不对来,这一问,真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明天他当着我的面就敢如许说,我岂能猜不到?”关素衣行至老夫人身边站定。

赵纯熙那里敢说实话,正支吾着,关素衣轻笑开口,“你不说我也晓得,不过就是叫你父亲休了我,趁便把我祖父和父亲的官职捋下来。”

厅中一片沉寂,连老夫人都听呆了,万没推测关家的家教竟峻厉到如此程度。

“母亲莫急,我还没闹明鹤产生甚么事儿。”关素衣压了压老夫人薄弱的肩膀。

这话实在诛心,明兰、明芳已神采大变,关素衣却还不动如山地坐着,一字一句开口,“莫非说,这顿打,您二位还感觉打错了?不怕说出来让人笑话,我祖父幼时口吃,为改正过来,每日含石子朗读经文,直磨得唇舌腐败,饮食难续亦不肯放弃,现在终成一代文豪。我爹自小与他走南闯北鼓吹儒学,途遇艰险无数,几经存亡终成鸿儒。不但他们,我幼时也没少刻苦,看看我这手,为练字磨出多厚的老茧。因是女子,落笔时力道恐有不敷,父亲便在我腕上绑沙袋练习,从五岁时的半斤,渐渐增加至现在的四斤,绳结将我的皮肤磨破一层又一层,到现在还留有难以消弭的疤痕,终究使我练出一笔入木三分、铁画银钩的好字。亦有那年,我们一家行至漠河鼓吹儒学,为防我受不了酷寒而早夭,母亲每日都要脱掉我的外袍,让我仅着一件单衣在大雪中奔驰,更逼我跳入冰河内潜泳,那冻入骨髓的感受,你们何人能够设想?她是我血脉相连的生母没错,但你们说,她为何要如许待我?莫非是想害死我吗?”

“你如何晓得?”赵纯熙年纪还小,一诈就被诈出了实话。

老夫人气得倒仰,指指儿媳妇,又指指动手更狠的儿子,高喊道,“来人,快把侯爷拉开,快拉开!”但实施家法的都是前院的仆人,只听赵陆离一人号令,哪敢妄动。

“母亲你可来了,快帮弟弟说讨情吧!爹爹要打死他呢!”赵纯熙站在廊下焦心等候,瞥见姗姗来迟的主仆一行,赶紧迎上去拉拽。她固然堵住了下人的嘴,叫他们不敢出售本身,但无法弟弟太没脑筋,竟直接跑到书房去处父亲告状,说要休了关氏,还让他把关家父子的官职给捋了。你听听这叫甚么话?难怪爹爹会大发雷霆。

望舒他竟不成器若此!气势汹汹的二人,此时既惭愧又颓唐,内心还模糊产生焦灼之感。

不愧为赵陆离千娇万宠养大的一双后代,太晓得他的软肋在哪。这番话像针一样扎进贰心中,他高高抬起手,终是没能往下抽,停滞几息后蓦地把藤条抛弃,哑声道,“把少爷抬归去,拿我的帖子去请太医。”

赵陆离和老夫人思忖很久,双双长叹,再不提关氏无私暴虐的话,反而感觉这一顿打有些虎头蛇尾,望舒恐怕吃不住经验,心中不免焦炙。

关素衣还没走进正院,就听内里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尤以赵望舒最是闹腾,爹啊娘啊的喊个不断,听上去倒是中气实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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