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与石，相邻。
有人过来，听得恰好，笑啧啧，“我为如何过大王岭头疼，你竟然还能跑得出诗兴，登甚么终南山的？”
“先到先得。”他再补一四字规语。
王楚风话音里带丝丝笑气，无热络，也无讽刺，只是儒雅到懒，“鄙人之前睡得极沉，直至让刘家表姐妹说话闹醒，方发觉有人在旁喂鱼，是以未曾听闻女人所言半字，女人大可放心。”
“这位女人，你我既然素不了解，又无人引见，这般暗里见面并分歧礼数。”红玉垂荡，树后之人没有转出来会晤之意。
弦竟是真弦，出真音，且音色美极。
她双手合十，似虔诚，但走时干脆，一眼不回望。
节南把鱼食袋子倒空，丢进池子，无声抹净手掌，自岸石跃下，踏回花圃的彩砖路，目光冷然一扫，很快找到了人。
“公子，刘二公子来了，想请您畴昔。”
那是一架凤尾琴，不过掌心大小，没有任何斑纹雕饰，乃至没有上漆，弦松垮，琴身糙制。乍眼看去，只觉得很浅显的小玩意儿，连拿起的欲望也不会有——如果这件小东西放在货郎担上的话。
他的表情，因猎物已落入圈套而好得很，有耐烦学人同鱼说话，“我可没东西喂你们……”
“……”节南一怔，半晌回道，“那就好。”
那申明，他听了很多不该听的，不止刚才一对表姐妹的话，还包含她的。
琉璃打造光滑，映着园中风景。
她如何也找不见那件订婚信物，最后往池里飘着的鱼食袋子看了又看，就和鱼儿们打起筹议，“我当真把那块木头疙瘩扔池里了，是么？罢了，大夏季的，让我下水捞它，自是不甘心。看在我喂了你们一顿饱餐，帮我将那疙瘩藏得永不见天日，上天就有好生之德，没了仆人，也会让你们吃饱喝足的。”
灰衣人自树上跃下，略一踌躇，开口道，“那件东西并非公子之物。”
运气这类事，虽说她遇得未几，倒也不是完整没有。
他闲庭信步，飞起的柳目捎着赖皮笑意，将那身云朗风清的光彩抛坠了俗地，却仍能令人叹美，“弃之可惜，见者有份。”
鱼儿绕啊绕啊，待至日头偏西，风起冷，方沉入池中，不复见。
节南眼里压着一丝火气，烦恼自泄过量心底事，但轻笑出声，仿佛不觉得意，“十……”想说十二公子碰上真巧。
但他不动，倒是为何？
“……”灰衣人不敢说本身没那么厚颜，把捡到的东西当作本身的。
鱼儿未散，一见他，聚得更紧。
“公子持续睡，六娘告别了。”不过，本日这运气，有点扭捏不定。
她来往路上走出几步，又蓦地转了身，目近凶光，狠狠盯着那棵大树干，好一会儿。
“终南节节望登高，岂知大山是小山。”
小园，如前，似静。但是，一旦警悟的猎物，就会变得灵敏非常，节南这回清楚听到了那人的呼吸。
不过节南没瞧见，那人并未再睡，且在她踏出园子的同时，他就从树后走了出来，满目好笑，一抬手，竟抛玩起一块琉璃。
她见过，这方红玉金玦，就佩在楚风腰间。
呃？节南刹时想到，她以小山的身份与王楚风结识，非桑家六娘的身份，而晓得桑小山就是桑六娘的人寥寥无几。
她还是猜疑得很，但又一想，若持续问下去，倒成本身瞎胶葛，这才作罢，加快了脚步拜别。
她当即背过身去，低眼嘲笑，悄改了说话音色，“公子说的是，不过六娘方才喂鱼时的胡言乱语，怕扰了公子小憩。”
他还在。
“……”灰衣人哑然。
“临行前，我爹你爹一起丁宁，你说的话，一个字也不成信。”
他却皱了眉，“你也读过那本县志，大王岭凶恶非常，即便有了地经，也难保没有偏差，只要那些各自为寨的山匪结合，别说二百力壮，一千力壮也难保满身而退。听我一句劝，宁肯出西关，再走水路过中原回江南。”
一片衣角轻飘。一方雕纹镂金的玉玦，让兰花绦带之微荡。
对方没好气，道声去，“我刚与刘老爷相谈，若能合他家之力，再并我们所带随护，可有二百力壮。刘老爷因此悦允，本来让云谦先走，现在还是百口一道迁离。如此，三日以后便走得了大王岭。”
“大王岭山匪从未联过手。”对方天然听不进他所言，“若又出西关，难道趁了你情意，你再能一跑了之？”
那边，那人，始终只给她，一片衣角一方玦。
他的语气立即恶劣起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如你这般灵秀物，当撑六合四方，甘为擎柱，任我等不肖后辈清闲安闲。”
话音未落，目光停在石上某处。
两人走了不久，一个身影仓促跑来，在同一块巢石的高低摆布兜来转去。
信物，为信约而存，现在信约已解，即使代价连城，也没了存在的意义。而刘家弃之，她若捡了，难道同乞丐无异。
他抬眼看看立在柳树干上的灰衣人，可见这处巢石委实藏不得身，如此等闲让人发明。但他手掌一翻，当着灰衣人的面，让那件小东西落进袖中，从石后走出，往客居去。
如此近的间隔，她即便只是自言自语，恐也逃不过“邻居”的耳朵，除非那是聋子。
但是，不怪她起先不察。他因大树背后好睡午，她又恰好选了一块巢石，各自藏得太好，连视野一块儿挡了。
恰是节南，去而复返。
而她早该闻声的，只是一时受了心机滋扰。
那块木头疙瘩，掉得好，掉得妙，刘家要搬了，她也要走了，也返来找了它一遍，对得起她爹她百口，然后，桑刘再不相干，今后劈面敢说熟谙她尝尝。
他看对方头也不回得进了客居，仿佛多跟他说一句，就会落入他的圈套当中。他抬了抬眉，回身，却坐上节南喂鱼的那块山石。
就在她喂鱼的岸石旁，一棵树后。
一手拉紧一根弦，另一手拨了一下。
他无声笑着，“我既应你回家，自当取信。”
他拿起来，“作为订婚之物，确切寒酸了些。”
这个行动本来偶然，却让他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