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运河蜿蜒南下数千里,容与一行达到瓜州渡口时,已是初冬时节了。
容与稳了稳声气,站在院中朗声道,“诸位请起家,林某不敢当此大礼。”
敛了笑,他又缓缓道,“即便他们顾忌这个钦差身份,可今后想起,竟然拜过一个内侍,必然还是会心生愤激。我此行是替朝廷纳粮,又兼着钦差这个名头,已不知有多少人眼红记恨,若还不自省,岂不是给皇上招惹费事。”
段洵略一沉吟,笑道,“这个好办,下官明日就派人将名册档案送至大人下榻的驿馆。本日大人车马劳累,也该早些归去休整。早晨下官携扬州府同僚,在本地最好的馆子荟仙阁为大人拂尘,请大人务必赏光到临。”
段洵本就对他无可无不成,随便客气两句,眼睛只盯着容与看,容与也不推让,含笑点头应下了早晨的拂尘宴。
这一番话又是独独冲着容与说的,并没看中间的王允文一眼。
这会儿见段洵偶然凑趣他,干脆淡淡一笑,“真是不巧的很,王某的姑母现居扬州,自她来此,我们已是经年未见,王某正筹算今晚去拜见她白叟家,段大人的拂尘宴,我只好请辞开溜了。”说着冲厅上世人一拱手,“还请段大人及各位同僚勿怪,各位尽管好生接待林大人就是了。”
王允文见他微微有些怔愣,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悄声笑道,“这但是拜的钦差大人您,下官并不敢受此礼。”说罢连连摆手,侧身避过,独自先入了府衙。
到了下船的时候,这头户部侍郎王允文却执意要容与先行。容与自知拗他不过,也知对方不过是看在本身担着钦差二字,才格外礼遇优容,只好表示林升在一旁扶了王允文,两人并肩迎向段洵。
容与挥手,打断他的话,“正因为这个,我更不能行事肆无顾忌,那是孤负皇上的信赖。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这回林升仿佛听懂了,点了点头,又不无担忧的问,“那今晚呢?所谓拂尘宴,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可倘若他就是不受呢……怕是他们再想不出,他不受的来由吧,一个幼年喜功被天子宠坏了的寺人,莫非还会有自知之明?!
随即才向厅中扫了一眼,见堂上只坐了同知、通判等六品以上官员,倒是个个都有份,方才在院子里跪地拜见他。
容与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脑筋缓慢转着。真是好大一个上马威,怕是扬州府高低人等早就筹议好了,如果他安然受了这礼,今后看他不扎眼时,寻个机遇参一本,且不必提别的,单一个妄自负大、鄙视朝廷命官就够他一受。
段洵起家张望,远远瞥见一个高挑秀逸的少年,头戴网巾,身穿曳撒,端倪明朗润致,嘴角微微扬起,倒是不笑也像带了三分笑,便知这就是当今御前红人――掌印寺人林容与了,忙快步上前,含笑拱手,“大人等一起舟车辛苦,下官在此恭候多时了。”
反正劝不动,容与先迈步进了正厅,鄙人首处坐了,一面只谦让段洵和王允文。俩人无法只得就坐。王允文便拿出户部的招商榜文,又把折中法的法则解释给世人。
一起之上,容与还在腹诽段洵向他见礼的行动,岂料这底子不算甚么,待他进了扬州府衙大门,不由大吃一惊,扬州府高低官吏竟都在院中跪地驱逐。
容与面上死力粉饰讶异,但是内心实在大为惶恐,这个期间的文臣,和他所晓得的历代文人皆一样,可谓矜持狷介,眼里向来只要六合君亲师,何曾拜过一介内侍?
段洵听罢表态,“这个别例好,下官在扬州是期盼已久了。后日巳时整就请二位大人在此见见两淮的盐商,王大人再和这些贩子们讲讲端方,看看他们另有没有甚么旁的设法,如果没有,就让他们按榜文各自支付本身能捐纳粮草的数量,本日起就履行。下官坐镇扬州府,务必将皇上交办的盐政督办好,请万岁爷放心,也请二位大人放心。”
厅上世人一时纷繁错愕瞠目,顿时有几个反应快的眼看他要俯下身,仓猝抢上来就要搀扶,容与一扬手,止住他们,“诸位若不受这记行礼,那林某也只幸亏此长跪不起。”
王允文虽官居左侍郎,却既非清流也算不上循吏,本身亦无家世可言,在京里也一贯独来独往。
回到驿馆,林升气闷的直问,“大人干吗要跪他们?您是一品钦差,他们不过是四品五品芝麻官,受他们一拜又能如何?我们在京里受那些读书人的排揎还少么,好不轻易有机遇扬眉吐气。”
目睹着这年青内侍不肯乔张作势,段洵眼睛滴溜溜一转,赶上来几步,双手扶起他,笑容不免有几分难堪,“林大人真不愧是司礼监掌印,礼数上最是全面的,下官就反面大人争辩此道了。”
林升听他说得明白,只得咽下委曲的话,半晌讷讷道,“话虽如此,但是皇上那么宠任您……”
但是话虽说得掷地有声,世人听了,却还是屏声静气无一人肯站起来。
世人这才缓过神,看着二人把臂相视浅笑,不由长叹一口气,接着佯装轻松谈笑一阵,方掩过此事,以后才各自散去。
这话倒是单冲容与说的,语罢,俄然身子一晃,做了个要下拜的行动。容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这才制止了前面一干人等插秧式的叩首。酬酢过后,世人方登车前去府衙。
他可贵这么直白的抱怨,容与很能了解,一笑道,“我这个钦差只是一时的,即便一品官在此,又岂能随便接管五品以内官员膜拜。你也说他们是读书人了,文人更该晓得膝下有黄金这个事理。”
倒是个晓得避祸的聪明人!
扬州知府段洵收到福船泊岸的动静,早已率众等待在岸边。
“不至于那么糟,起码没人想要我们的命。事光临头,阿升,我们也只好相机而动了。”
容与不由一哂,或许吧,归正毫不会是一场让人轻松舒畅的宴席。
容与因而起家,“诸位扬州府的同仁刚才在院中参拜,想必是因圣旨中写道,林某此行乃是代天子巡盐政。那么各位拜的,该当是皇上,而不是林某。可话虽如此,我却不敢身受大礼,各位对皇上的敬意,我必然带到。现在不敢逾矩,就请各位受林某一拜,以完此礼。”言罢,撩开衣摆,在原地对世人拜了下去。
段洵见状,趋近两步笑容相迎,“大人是皇上亲封的钦察,按律该属一品,这些小我跪一跪也是该当的。快快,外头冷,您先屋里请,里头和缓着,我们方好说话。”
王允文自是无话。容与便道,“段大人,两淮盐商数量怕是很多,运营才气也多有分歧,你这里该有些名册和积年记档,可否拿给我们先看看以作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