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将军也没拆穿他,一笑应了。

军旗重重落下,傅凌头一歪,枕在死尸上阖上了眼。

本就是给瑾瑶筹办的,她不在,自也不消再要了。

刀枪剑戟的袭来,痛到极致已感受不到疼,灰头土脸,鬓发灰蒙,好不狼狈。

他滚鞍上马,翻开断手,撇开残腿,爬到傅凌身边。

傅诏凄然一笑,视死如归,手中的军旗紧攥,迟迟不放。

隆冬的风吹落了崖青院中的木棉花。

再次睁眼时是在烛火摇摆的虎帐。

女人娇俏的脸上,眉梢眼尾流淌着模糊凄楚,荀郁还是笑得如青冈山的初阳般暖人。

女人纤细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终究凝成一个斑点消逝不见。

不然为何明知金关凶恶,还主动请缨出战,定是想讨份大功回上京。

傅凌在这一群兵士里,最受陈将军看重,有莽劲有冲劲,有旁人没有的胆识,能踏尸海,有万夫莫当之勇。

荀郁皱眉瞪了他一眼,“说甚么荤话,人家那里看得上我。”

打见她第一面起,他就晓得,她不属于小石村,更不属于青冈山。

王二打了下嘴,把鸡蛋篮子塞到他怀里,嘿嘿笑了两声,“也是,我瞧那女人长得娇气得很,也不是我们这类糙汉能配得上的。”

他怔了怔,想说不分开行不可?可又感觉太冒昧。

那人不由惊奇,“就这么走了?没说甚么以身相许?”

听闻大哥一年前入了内阁,若他不拿个一官半职归去,此生都将受他掣肘,愈发无资格跟他争甚么了。

烽火烧至周身,身边又一个战友倒下,傅凌来不及记念,来不及搀扶,只得略喘气两口便撑着残躯上马,却因手臂骨折,折腾了两下又重重跌落在一片尸海中。

王二随便去庭中遴选了些晒干的草药就走了。

这里没有青冈山的旖旎风景,没有上京的承平繁华,有的只要惨不忍闻的狰狞哀嚎,和永无尽头的灭亡。

战虽有阵,而勇为本。

上京……我返来了!

唉,到底是太贪功,才离家两年就想仰仗此战授大将,真是傲慢。

“开口!”傅凌大喝,顷刻咳出一大口血,展开眼满目猩红,“为国捐躯成败皆是英烈,何来热诚!大将军定会来,更何况,我……”

太阳已全然升起,炽热攀上全部青冈山。

“参将,我们……败了。”

翌日荀郁给她清算好了包裹,措置洁净的兔肉,晒干后能够入药的虫子,当然另有既可入药又可做菜的紫花地丁。

那人泪水稠浊着泥土鲜血落下,七尺男儿终是哽咽,“可,我们的救兵到不了了。”

荀郁抱着鸡蛋篮子往归去,忽听身后传来熟谙的声音。

纤细的身影在前,宽广高大的身影在后,这是二人此生留在青冈山的最后陈迹。

“想……”他长长地说了一句。

鲜血恍惚了他的视野,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在浆洗房里的女人,甜甜地唤他,“二爷……”

“荀郁,你想分开青冈山吗?”

是同村的王二来给他送鸡蛋。

瑾瑶,爷此次怕是回不去了……

说是村民糙汉,可荀郁一点都不糙,反倒生的风骚隽逸,这也跟他常日只需采草药给人看病,不需种田有关。

他未曾问过她的过往,更未曾问过她为何到了青冈山。

他年纪大,疆场上波云诡谲见很多,心计城府见得更多,一瞬便猜到这么焦急归去定是想见甚么人。

回身而去,女人立在篱笆处,白衣飘飘,娇丽可儿。

“晏珩好侄!”昭武大将军焦心握住他的手“感受如何?”

恍忽间,耳畔传来一声骇怪,“参将!不是敌军!”

陈将军摆手大笑,“此次你守金关有攻,待归去后,定为你向陛下讨封!”

或许,隐士本不该踏入尘凡……

傅凌垂眸定定看着打着夹板牢固的胳膊,嘴角挂着如有若无的笑。

“嘶……”傅凌微微蹙眉,陈将军这才发明抓住了他那只受伤的手臂,忙撒开手。

少年自浮滑,更遑论另有个神童状元大哥。

“明,明日?”多数督惊大了眼睛,受这么重的伤如何能够明日就好?

瑾瑶接过包裹,简朴告别后便踏着朝阳而去。

他晓得瑾瑶或许今后不需求这些,可这是他独一拿得脱手的东西。

相逢总要分袂,荀郁敛下难过,昂首看她。

“哦,啊,她啊,她走了。”荀郁还是笑吟吟道,面上涓滴不见任何悲伤。

北戎喋血疆场,烽鼓不息,马革裹尸,将军百战死,鲜血染红了六合。

“天然!”陈将军大笑,“待你伤好便回京,回京授封!”

昭武大将军恰是那年傅诏送银子去,反被臭骂的一顿的那位陈将军。

他有力闭着眼,微微点头,“没有,援兵还没到,我们还活着,军旗……还在。”

傅凌撑着坐起,冲动道:“那我,我明日伤就好了!”

缓了缓,他又说,“昭武大将军丢弃了我们,金沙关一战丧失惨痛,他们定会弃车保帅,视我们为热诚。”

“是啊。”荀郁敛下眸诽谤悴,笑了笑,“多谢大哥的鸡蛋了,今后不消再送了。”

但他们,保护了上京的人稠物穰,守住了青冈山的如诗如画,守住了景朝的斑斓江河。

贰心脏蓦地漏了一拍,整小我血液凝固,手脚发麻,严峻得不知如何是好。

荀郁坐在庭中很久未回过神。

“主子!有柬帖!”

“那我能够回上京了?”傅凌笑问。

“部属已无事,多谢将军前来互助。”

他喉头转动,咽下涌上的鲜血和酸涩,“另有人等着我,我要归去,爬我也要爬回上京!”

他家天井养了很多只鸡,荀郁怕瑾瑶营养跟不上,拖他每日送来些鸡蛋,而他会回馈些草药作互换。

“咦?今儿个如何就你一人,你家那小娘子呢?”

身边一个个战友死去,傅凌胸口被一柄残箭贯穿,鲜血染红银甲,流淌蜿蜒,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血。

娇俏纯粹像朵百合,是他芙廷苑里最美的一朵花。

“好,一起顺风。”他如是说。

“是大将军,救兵到了!参将我们活下来了!”

暖风吹起少年碎发,拂面而过。

“参将,北戎的人杀上来了。”

远处击鞭锤镫而来,硝烟满盈,那兵士望着渐行渐近的一群兵马,北风猎猎割面如刀,他绝望闭上了眼。

细绒如霰,云痕急仓促迈进了屋。

——

傅凌用仅能活动的一条手臂,撑起写着傅字的残破军旗。

身侧有人打马而来,那兵士已直不起腰,虚虚地俯在马背,鲜血染红了棕红马,触目惊心。

马蹄声渐近,傅诏衰弱地闭上了眼,手中的军旗却稳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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