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住,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泪湿了整张脸却得空去拭。
鸠摩罗什为《维摩诘经》做注时所写的一段寓言:“丘井,丘墟枯井也。昔有人有罪于王,其人怖罪逃脱,王令醉象逐之,其人怖急,自投枯井,半井得一腐草,以手执之,下有恶龙,吐毒向之,傍有五毒蛇,复欲侵犯,二鼠啮草,草复将断,大象临其上,复欲取之,其人危苦,极大可骇,上有一树,树上时有蜜滴,落其口中,以著味故,而忘怖畏。丘井,存亡也,醉象,无常也,毒龙,恶道也,五毒蛇,五阴也,腐草,命根也,吵嘴二鼠,白日黑月也,蜜滴,五欲乐也,得蜜滴而忘怖畏者,喻众生得五欲蜜滴,不畏苦也。”
我怔怔地听着,反而强笑道:“罗什,你何必为了逼我走,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我上前,从身后圈住他精瘦的腰身,“你已经舍戒,何来破戒之罪?更没有需求忏悔。”
晓得他闭着眼,还是暴露了他最爱的笑容:“佛家说,统统有为事物,皆为人缘和合的成果,我与你便是如许。但不管如何,这些日子,我很幸运,感谢你。”
“统统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终究开口,语气里的苦楚让我身材冰冷:“你非逼得罗什说出实话?”
我悲从中来:“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还不能获得你一句至心话么?”
“罗什,我走了。你要记得定时用饭,余暇时持续翻译佛经。”还想再多叮咛他一些,却发明鼻子又酸了。停下来停歇一下,把泪吞归去。我不能再这么哭哭啼啼,抽泣处理不了任何题目。
他仍闭着眼,嘴角的翕动听上去不再像是经文。他抬头,月光洒在他如雕镂般表面清楚的脸上,那样孤傲,那样凄清。
“我毫不能走,不管有多少屈辱,都不过是佛祖对罗什的磨练!只要留下来,我才气禁止吕光割西域自主的诡计,才有机遇向世人证明我对佛祖的诚恳。”他凄清一笑,“别忘了,我另有一项最崇高的任务:倾我平生完成译经和传播佛法。这便是命,上天付与罗什的命!”
我的倔劲也犯了,将攀墙东西和麻醉枪一股脑用衣服包起来塞入床底:“我不!要走就一起走,不然,我毫不走!”
无尽的哀思充满整张脸,他的声音却还是安静悠缓:“畴前有人获咎逃窜,王闻动静,派醉象追随。此人碰到一口枯井,便自投井中。落入一半时,幸亏抓住井上长出来的一从枯草,半悬于井壁。而井底有恶龙,向他吐毒。中间又有五毒蛇,欲侵犯他。另有吵嘴老鼠各一只,在啮咬那拯救的草丛,目睹得草丛即将断落。这犯人想出井外,怕大象踩踏;落入井底,又惊骇毒龙;欲攀住不动,又恐吵嘴老鼠咬断草丛,且毒蛇在旁环伺。刚巧井上有株大树,一巢蜜蜂,采蜜时一滴滴蜂蜜落下,刚好落入其口。此时,这犯人祗感受蜜糖甜美,而忘了大象、毒龙、五毒蛇和老鼠等诸般怖畏。”
我握住他的手:“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不管如何的磨难,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你不怕受辱,莫非我就会怕么?”
“别说了……我走就是……”我用手背胡乱抹去泪水,满身一点热气也无。“你既然不管如何都不会跟我走,那我留在这里只会增加你的承担。我走,如果我走了你就能经心奉佛修行悟道,我走了你就能心无旁骛不再有罪孽感,那我走!”
换衣服时我已盘算主张,出了这宫墙去那里做甚么。罗什,你认命是因为你晓得运气不成违,而我不一样。我来自21世纪,我毫不会放弃你我的豪情。你不让我待在你身边,那我就偷偷跟着你。如果你有难,我还是能够帮你。比及你真正不需求我了,我天然会走。
他浑身一颤,睁眼朝我看来,声音微颤:“《放光经》中有云:所说如幻如梦,如响如光,如影如化;如水中泡,如镜中像,如热时炎,如水中月。”他深吸一口气,似在逼迫本身稳住心境,又闭上了眼睛,“是以诸法无常,一念在我。”
“不可!你既有机遇能够脱身,你必须走,怎能留下来陪我一起受辱?”
“罗什,我只要听你说一句:你爱我么?”
“这些天来,罗什内心深受煎熬,苦不堪言。我本一心向佛,无欲无求。却被魔障蒙眼,与你有了精神之实。这半晌欢愉,怎能让我离弃佛陀?罗什不会再度被欲望摆布,余生里必将经心奉佛。这破戒之罪,万死难赎,罗什只能以余生忏悔。”
我还是刚强地点头。他气急:“你留下来,只会是我的承担!”
他盘腿坐下,闭眼不再看我:“此后光阴里,罗什要做的便是禅悦为食、法喜充满,禅定远胜人间五欲之乐。”
他猛地站起,好久不出声。昏黄的烛光拉出长长的身影,孤寂地投在青砖上。他彷如倾泻一地的清泠月华,透出一股冷寂。跟着他沉默的时候越久,我身上越来越冷。
他没有答复,用力掰开我的手。我死命抓住他的手臂,他终不忍心再掰,干脆闭起眼。
不等他答复,我回身便走,怕听到他的声音会下不了这个决计。走进院子,潜入苦楚的暗夜中,听到身后喃喃的低吟如同夜风拂过——
我背上包,身着夜行衣,站在门口痴痴看着仍在打坐念佛的他。已是半夜,四周灯火俱灭,只要天窗透出去的月光照着他的背影。他嘴唇翕合着,声音虽轻,却在如许沉寂的夜添了多少清愁。他不肯去睡,不肯睁眼,也不肯对我说一句话。
他展开眼,通俗的浅灰眸子流出勘透统统的洞彻:“艾晴,这罪人便是我们,大象比如无常,白老鼠比白日,黑老鼠比晚间,这丛草便是我们的生命,井底下的毒龙是恶道,五毒蛇比如我们的五蕴,而树上的蜜糖便是五欲之乐。因我们贪欲,无常、生命、五蕴、日夜十足被欲所蒙蔽,乃至健忘统统。”
我的眼泪不听使唤,喷涌而出。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对的,可我怎能让他一小我伶仃接受这统统。我咬了咬牙:“好,既然你挑选留下来,那我也不走。只要跟你一起,刀山火海我也无所害怕!”
罗什拍开我的手,指着窗口低声吼:“你!你跟我分歧!你必须走!”
我喃喃念出:“统统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们这一个月的厮守,就是如许如梦幻泡影,如晨雾和闪电飞速既过。”
―――――――――――――注解――――――――――――――
我心乱如麻,脑筋如同被抽干了,一片空缺。我终究放开了他:“我就是你的那滴蜜糖?你现在悔怨与我有了那层干系?”
他昂开端,孤清的声音飘零在空荡荡的屋中:“舍戒只是逼不得已。在我心中,那便是破戒,是我此生最大的罪孽。”他回身面对着我,面庞安静得可骇,“第一次破戒,还可说无法。今后的一次次破戒,倒是一次次破坏修行。这般罪孽,佛陀定会责怪,罗什服从淫欲,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