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不大，看得太透，甚有慧根，只可惜……心中无佛、不敬鬼神。
净尘可贵的哑口无言。
只是，当了大半辈子和尚了，这慈光寺里人来人往的，众生相瞧的多了，便也自夸攒了几分眼力见——这女子心中无佛、亦不信鬼神。
慈光寺位于盛京西郊野的巫溪山半山腰上，是四周香火最盛的寺庙。
阴云未散。
许是宋闻渊一早就打好了号召，慈光寺的小沙弥早早地候在偏门，见着元戈一行人略略见礼，将人迎了出来。
原觉得这女子看起来魂不守舍的，大略是没那心机去了解本身话语里的深意，谁知她只是笑着说了声感谢，却又道，“不必了。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姓甚名谁……不过身外物身后名。他们是谁、是甚么样的人，我自个儿记取便好。”
很冲突的举止。
元戈回身回礼作揖，道了谢。
净尘只得再次出言提示，“施主如果不便利亲身写这牌位名姓，老衲鄙人，情愿为施主效力。”
有人说主持净尘能够窥破天机指导迷津，有人说寺中曾有活佛留下舍利泽披万世，总之，不管是求子嗣还是保安然、亦或求一个斑斓出息的信徒香客们，每日里总络绎不断。
酒水、纸钱、香烛、生果，一一摆上，都是元戈亲身去遴选筹办的。超度的经文原是也筹算亲身写的，只她的手尚握不住狼毫笔，竭尽所能写出来的字也仍然是歪歪扭扭丑恶不堪，只怕被兄长瞥见了，不是嫌弃便是担忧。
他转首看向屋外，阴云层层拢着，山间的风带着草木的暗香，有了春季的凉意。他悄悄叹了口气，“人呐，只要在碰到没有体例的事情，才会祈求神明……三十三层天外天，一十八层地府蜮，可这天下千万人，神明那里管得过来？摆布是人力不能为的事情，答案还那么首要吗？如施主所说，不过是一个安慰之所罢了。”
净尘眸色温馨打量着对方，收到宋闻渊的手书时，他另有些不测。
元戈没胃口，正欲点头，却见对方已经抢先一步跨出竹屋，“来吧。这斋饭虽寡淡得很，但偶尔吃一回，尝尝鲜、开开胃，也是不错的……这畴昔的人呐，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如果得闲，偶尔来扫扫灰说说话是极好的……但若日日拢在心头阴霾着，就像连缀不断的雨季，民气就要抱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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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戈双手合十，低头回礼，“费事大师了。”
犹记本年春季，恰是桃花开得恰好的时候，元岐身子稍有转机精力也不错，恰逢二长老又开佛坛，她闷得慌，拉着兄长去后山赏花。没成想，她自个儿贪凉，竟被一阵倒春寒吹病了，兄长一边笑她尚不及病秧子的身子骨，一边哄着她喝药，说等病好了再去赏花。
本就是通透之人，又何必别人点拨？净尘缓缓回礼，又道，“午膳的钟声已经敲过了，女施主同老衲一道，尝尝着慈光寺的斋饭？”
元戈点头施礼，“大师所言极是，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
他和宋闻渊之间，有几分自认的友情，却委实不清楚对方认不承认这情分。毕竟来往多年却也只是下了几盘棋这么简朴……这是第一次，有事相托。温浅，宋闻渊新过门的妻，只是奇特的是，温家克日并无人新丧，如果新婚祭奠亡母，却又有两方……对此，宋闻渊没说，他也不便探听。
经文很长，净尘嗓音绵长醇厚，她敛着眉眼听得当真，只盼着佛祖能因着她今次的虔诚，莫要难堪兄长的灵魂。
净尘一愣，抬了眼正端庄经打量起劈面的女子，半晌，叹道，“人生于世，短短数十年……届时，又当谁来祭扫这两方牌位？”
明显不信，却还是来了，两块无字牌位，也不知供着谁的亡魂。
元戈在打量净尘，对方也在打量她，小女人年纪悄悄，眼底却有种万物寂灭的苦楚，令民气惊。他不知小女人是为谁超度，也未曾想畴昔探听，只上前两步单手见礼低头问候，“施主。施主气色欠佳，还望节哀。”
念完了经，烧了纸钱，祭了亡魂，元戈在慈光寺后的一座竹屋里设了灵堂，只供了两座知名的牌位。净尘说那竹屋本是无主的，他在这慈光寺里当小和尚的时候，这竹屋就在了，这些年空着也空着。说完，他又含蓄说道，“这竹屋年纪久了，里头也算是有些老物件，常日里都是落了锁的，女人大可放心。”
净尘这才重视到元戈还缠着纱布的那两只手，微微一怔，轻声叹了口气，心有执念尘凡未尽者，多劝无益。他做着“请”的手势，将人往一早筹办好的蒲团上引，“施主，请。”
气候阴沉沉地压着，元戈跪坐在蒲团之上，闭着眼听着大师念着佛经超度……二长老信佛，每年都会请一波得道高僧来知玄山念佛祈福开设讲坛，只她不信神魔从未去过，也不知现在佛祖可会见怪于她的怠慢？
地点设在慈光寺后一处溪流边的桃树下，净尘已经等在那边，身披法衣、手执禅杖，固然已经上了年纪，但远远看着身形高大身姿矗立，倒像个武僧。
小女人偏头看来，双手合十缓缓一礼，问道，“大师……大师信赖人有转世循环之说吗？大师信赖，这人间真的有鬼神存在吗？如若真的存在，那当真是遭了天妒吧……”
元戈垂眸苦笑，这才答复净尘方才的题目，“几十年后，若我不在了，这两方牌位便也没了意义……我立此牌位，只为求一个怀想祭扫之所罢了。若无循环，不过身故魂消，若真有循环地府之说，我与他……便也相逢了。”
竹屋里点着蜡烛，光影摇摆。
是人是鬼……都无妨的。
她夙来不信鬼神，现在却又希冀着鬼神真的存在。
自那以后，兄长的身子便每况愈下，偶尔还不错的时候，也只是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那里舍得让他折腾？兄长为此总觉歉疚，总说来岁春季必然陪她好好赏桃。只可惜世事无常，自此没了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