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渊此人,心机极深,他言行举止看似到处乖张肆意,实则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如果他行此之为,必然就是肯定皇上不但不会降罪于他,反而还会对他大加喜爱。只是,他又为何能猜到皇上会有如此出人意表的反应?
两席世人从姬渊逗赫泰开端就已憋笑憋了好久,现在是再也忍不住,一个一个“噗哧”一声笑出来。就连一向板着脸的萧贵妃也忍不住笑了。也不知这赫泰是真的如此无知,还是成心故作此态陪着姬渊逗皇上高兴。
“皇上明鉴,臣等绝对未曾安排他们唱这《长生殿》。”礼部尚书从速道。【123言情】
姬渊悄悄眨了眨眼,用他那双染雾普通多情的凤眼望着赫泰含笑不语。赫泰又笑着问他,“你叫甚么名字?”
左席上的几位亲王皇子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就连楚玄都是一副对那戏台上的声声词曲充耳不闻的模样。
这戏本也无人敢再听,刚才那一出大戏已是跌宕起伏,出人料想,再唱下去天晓得还会出甚么变故。现在听皇上如此说,世人都如蒙大赦,纷繁站起来施礼辞职。
不知为何,墨紫幽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倍受宠嬖的萧贵妃,倒是把目光望向了戏台上的姬渊。姬渊既是重生,天然与她一样晓得今后叶家的悲剧,那他会不会想体例去禁止?
世人一听这话都是一楞,又全都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一个一个拿眼去看徐静妍,墨紫幽,另有已回到席上的墨紫冉三人。被这赫泰王子当众贬低生得不如一个伶人,还是个男伶人,墨紫冉本就不好的神采更加丢脸了。墨紫幽和徐静妍二人倒是都一副无所谓之态。
凤案后本来也笑着的萧贵妃一听这话,又想起之前当着这世人的面遭到芙蓉班含沙射影的热诚,神采再次沉下来,冷冷地看了韩忠一眼。
“哦,杨玉环。”赫泰点了点头,一下又皱着眉头反应过来,“这不是戏里那贵妃的名字么?”
只是,她宿世曾听闻,姬渊成为天子身边最得宠的弄臣以后,每日想要凑趣奉迎他的官员不计其数,满朝文武遇见他,都恭恭敬敬地喊他一身“姬大师”,唯有一人向来对他不假辞色。那就是叶阁老,以叶阁老的方直之性,如何看得起姬渊这类靠傍门左道得蒙圣宠的一介优伶,自是对他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韩忠少年时本是秀才,因为日子过分贫困难过,竟是狠心自宫入宫当了寺人,又被分到了当时还是亲王的皇上身边。因一次王府大火,他不顾性命突入火场中救出皇上,自此深得皇上信重。皇上即位后,他便坐到了内廷总管的位置上。不但如此,内阁每有上奏文表,皇上都命韩忠先行阅过,小事便由他同内阁自行讯断,大事再进奉御前。
她方笑了一笑,那戏台上的戏词又入耳中,她的神采顿时又沉了下来。
戏台上,姬渊扮着杨贵妃作四顾之态,又看定一处,念作道:“唉,罢、罢,这一株梨树,是我杨玉环成果之处了。”他伸手在腰间作解出白练状,又假作向唐明皇地点方向一拜,悲声道,“臣妾杨玉环,伸谢圣恩。从今再不得相见了。”
韩忠已经一脸笑意地捧着那盅冰糖雪梨送到叶阁老面前,叶阁老倒是冷着脸看都未几看他一眼。墨紫幽瞥见韩忠收回的手在身后悄悄握成了拳,明显是对叶阁老的轻视极其不满。
“谢皇上。”叶阁老谢恩道。
墨紫幽也实在替姬渊和芙蓉班捏了一把汗,她偷偷拿眼去看皇上和萧贵妃。萧贵妃的神采已丢脸到了顶点,但是皇上的脸上倒是一向带着一种如有所思的笑意。【123言情】
诸妃的面色都是变了变,但还是起家施礼,也三两相携着拜别了。【123言情】
“叫他上前来领赏。”皇上笑了笑道。
皇上一楞,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皇上这笑声中涓滴没有怒意,反而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畅快。见皇上如此高兴,摆布两席的世人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却又都不解为何皇上本日受了这芙蓉班的调侃,还能笑得这般畅怀,竟是涓滴不介怀芙蓉班所为普通,反而还一副很喜好姬渊的模样。
俄然,就见那西狼王子赫泰饶有兴趣地高低打量着姬渊,对着皇上笑道,“这女人生得实在标致,我看之前那些个又弹又跳的都不能与她比拟,本日这宴会的魁首该定她才是。”
墨紫幽离席走出不远,恰好闻声赫泰这句,昂首就见到姬渊已换了一身白底竹纹弹墨广袖长衫,缓缓向着这里行来。他长长的广袖被仲春的东风吹得鼓起,衣袂飘飘,风韵卓然,仿佛传说中那斑斓的山鬼。
韩忠对萧贵妃不喜的眼神视而不见,只是笑看着皇上,等皇上命令。公然皇上鼓掌大笑道,“对,就赏他黄金百两。”
这魏帝看似心大,实则是个非常器小之人。所谓帝心难测,不管是六年前苏家的悲剧,还是今后叶家的幻灭,实在都只在皇上一念之间。
简玉一脸肉痛地抱着他,念作道:“妃子说那边话!你若捐生,朕虽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要他则甚!宁肯国破家亡,决不肯抛舍你也!”又唱起一支《摊破地锦花》【注1】,“任灌哗,我一谜妆聋哑,老是朕差。现放着一朵娇花,怎忍见风雨培植,就义天涯。如果再禁加,拼代你陨黄沙。”
集万千宠嬖于一身,天然也是集万千痛恨于一身。那份盛宠所引来的刀光剑影,自来都是后宫女子躲不去的哀思。
只要诸妃还安坐不动,皇上也对她们道,“朕也不拘着你们,你们也去吧,留贵妃一人在此便好。”
她正思忖间,就闻声皇上正对着赫泰很有几分自大隧道,“朕这平生,绝对不会落到与唐玄宗一样的境地。既是不会有那危难时候,又怎会舍弃本身敬爱的女子。”他又看向萧贵妃,问,“贵妃,你说对么?”
“好了,这剩下的戏也别听了,本日既是花朝节【注2】,自是该赏花踏青。这清漪园里的花现在开了很多,你们就都别在这陪朕,全都去赏花吧。”皇上又对世人道。
韩忠已命内侍去传姬渊了。不过半晌,姬渊穿戴着杨贵妃的凤冠霞帔,仍旧是一副戏装打扮跟着传唤的内侍官款款行至御前,还按着戏曲里的体例向着皇上娇娇行了一个拜礼,口里娇声道,“妾身,拜见皇上。”
“我非常猎奇刚才那‘杨玉环’换回男儿身到底是何般模样,就留在这里陪着皇上吧。”赫泰笑道。
简玉扮着的唐明皇也跪下去抱住他,他顿时哭倒在简玉怀中,那柔弱无助的娇态,就是女子也要自叹不如。
哪听,一出戏末端,皇上却对韩忠道,“阿谁杨贵妃,就是迩来金陵倍受推许的芙蓉班班主姬渊?”
萧贵妃难以置信地看着皇上,固然心中已是气极,偏又不敢逆皇上的意,只能乌青着脸瞪着戏台子看。
“既是敬爱的妃子,怎的到了紧急关头却能舍弃?”赫泰别有深意地笑着看向萧贵妃,“我传闻萧贵妃是皇上最敬爱的妃子,如果有一朝面对与那玄宗天子一样的处境,皇上会否舍弃萧贵妃?”
墨紫阴暗自感喟,叶阁老是太后的哥哥,在苏阁老死去以后就接任了首辅之职,他为人过分刚正朴直,极不屑朝臣中的弄权之道,尤恨别人结党营私,故而曾得皇上盛赞曰:满朝文武,唯叶卿无党。
皇上怔了怔,又笑着杜口不言了。就听那赫泰温声对姬渊道,“甚么谬赞不谬赞的,你们中原人说话太绕,我既然说你美,你就是真的美,你但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美的女人。”
闻他所言,两席世人皆是冒了一头的盗汗,心说这西狼王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也幸亏他是番邦王子,不然这会儿指不定脑袋已经搬场了。也不晓得他到底是真不晓得,还是用心的。
“好啦,心放宽点,他们这一出唱得挺好的,朕都被打动了。”皇上倒是如此道。
墨紫幽实在是想不通,只感觉这姬渊身上,不管宿世此生仿佛都迷雾重重,太难猜透。
摆布两席世人实在不明白皇上这般反应到底是个甚么意义,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全都半垂着头不敢往那戏台上看一眼,只能边听着那戏台上传来的声声唱词,边严峻地拿眼暗觑着汉白玉台上的皇上和萧贵妃,提心吊胆地恐怕皇上俄然一个大怒就让他们遭了池鱼之殃。【123言情】
皇上没有雷霆大怒,也实在是出乎墨紫幽的料想。她盯着姬渊的侧影,微微皱眉暗忖道,莫非姬渊宿世也是如这般,在这场花朝宴被骗众唱了这一出讽刺皇上和萧贵妃的《埋玉》才引得了皇上的重视,继而一步登天?
叶阁老说完,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皇上立即安抚地笑道,“叶卿莫动气,先坐下,身材要紧。”
但是,他也因本身的强直之性,多次冲撞皇上。皇上虽也赏识他的为人,但到底还是没那么大襟怀,被冲犯的次数多了,心中不免就对他憋着怨气。并且,叶阁老既不与报酬党,便必定了他要获咎很多人,比如内廷总管韩忠。
这世上是否有人能窜改皇上那一念之差?
皇上正要回赫泰的话,谁知姬渊倒是转过身来,水袖轻抖,抬袖子半掩面用细柔的嗓音向着赫泰娇笑道,“妾身谢公子谬赞。”【123言情】
“好了,你先退下把这一身妆给换了,再过来陪朕说说话。”皇上笑够了,又和颜悦色对姬渊道。
她远远盯着姬渊拜谢后趋步退下去的身影看,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墨紫菡,担忧墨紫菡还是把心放在姬渊身上。却见墨紫菡底子没看姬渊,而是神采惨白地不知在想甚么。墨紫幽便稍稍放下心来,
墨紫幽记得,宿世叶阁老和太后都病故以后,韩忠就结合了很多朝臣上书诬告叶阁老,往叶家泼脏水,当时那般景象竟与苏家出事时别无二致。皇上之前本就因叶阁老的多次冲犯,心中压着气,加上皇上并非太后亲子,对叶家自是毫无爱惜,故而命令将叶家抄家,叶家终究家破人亡。
这赫泰清楚就是用心的。墨紫幽在心中嘲笑,就见萧贵妃恶狠狠地转头瞪了赫泰一眼。左席众臣之首的当朝首辅叶阁老已经站起来向着赫泰痛斥道,“大胆!你竟敢拿我大魏圣主与那暮年昏庸的唐玄宗相提并论!”
赫泰这一回是真的楞住了,惊奇地看着姬渊道,“你是男的?!”
萧贵妃闭上眼睛,她只感觉那戏台上杨玉环的死的确就是在暗射她也不会有好了局,恰好皇命在前,又不得不强自忍耐。心想着,待这出戏唱完了,皇上总会给她一个交代,以解她本日这当众所受之辱。
礼部尚书和摆布两位侍郎立即满头大汗地站起来正要告罪。谁知,皇上却俄然笑了起来,抬手拦住了贵妃剩下的话,对她道,“你跟他们生甚么气,这必定不是他们的意义。”
“你急甚么,好都雅戏。”皇上的一双眼睛紧紧盯在姬渊的身上,又笑着对萧贵妃道,“这么大胆又风趣的梨园子,朕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梨园子演这出戏,清楚就是成心热诚皇上和臣妾,皇上还不当即命令措置他们么!”萧贵妃恨恨道。
姬渊在他怀中仰起脸,头上凤冠的点翠凤翅与明珠因他双肩的颤抖而微微颤抖,他悲声道:“陛下虽则恩深,但事已至此,无路求生。若再沉沦,倘玉石俱焚,益增妾罪。望陛下舍妾之身,以保宗社。”
“姬渊谢皇上隆恩。”姬渊立即下拜谢恩。
世人一听皇上此言,皆是一脸惊奇,心道这姬渊真是走大运了。先是唱了一出暗射皇上和萧贵妃的《埋玉》却未遭到任何惩罚,反而得了赏,现在竟然另有幸能到御前陪皇上说话。全部金陵里,有资格在御前陪皇上说话的,除了一众帝妃,就连亲王皇子间都找不出几人来,更别提满朝文武了。
“朕晓得,你们坐下。”皇上悄悄摆手,礼部尚书和两位侍郎互看一眼,又把屁股放回了坐位上,但一颗心还是提在嗓子眼,恐怕皇上这俄然间的和颜悦色是临死前的断头饭。
瞥见世人的反应,赫泰也不介怀,只是对着姬渊笑道,“你这小女子,竟然戏弄我。”
但是,即使他此生是重生,已知事情会如此生长,但宿世时,他又缘何敢如此大胆?
听着那阵阵唱词,萧贵妃已是忍无可忍地怒喝道,“礼部,你们甚么意义――”
戏台子上,已经唱到了众军士逼着唐明皇杀掉杨贵妃的部分,就见姬渊长长水袖款款轻甩,哭着跪在地上,口里在唱:“……臣妾受皇上深恩,杀身难报。今局势危急,望赐他杀,以定军心。陛下得安稳至蜀,妾虽死犹生也。算将来无计解军哗,残生愿甘罢,残生愿甘罢!”
萧贵妃面色微变,看着皇上说不出话来。畴前,如果有人敢当着皇上的面唱《长生殿》,乃至是提及唐明皇和杨贵妃之事,那可都是一个“死”的了局。就连她偶然感觉不知者不为罪,为那些人讨情。皇上也是不允,非要杀了他们不成。现在这芙蓉班如此明知故犯,皇上竟然还反过来劝她放宽解?
究竟上墨紫幽心中也正有此猜想,毕竟依着姬渊宿世的名声,和他那作妖的本领,除了这个启事,她还真一时想不出他故来。不由得暗叹一声,此人还真是妖孽投胎。【123言情】
墨紫幽摇了点头,不由得无法暗笑一声,这个姬渊,真是就没不作妖的时候。
“自是该赏他黄金百两。”韩忠察言观色,立即就顺着皇上的情意道。【123言情】
汉白玉台上的皇上一向笑个不断,又笑着对韩忠道,“朕这肚子,明天笑得老吃力了,你说这个姬渊累得朕如此,该如何措置?”
这姬渊到底凭甚么能得皇上如此眷顾?世人的眼神在皇上和姬渊间来回游移,心中都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设法来――莫非,皇上是看上他了?
墨紫幽心下微凛,姬渊可别对叶家落井下石才好。【123言情】
“妾身姓杨,名玉环。”姬渊娇滴滴地答复道。
“皇上自是当世圣主,妾也非那恃宠生骄的杨玉环。”萧贵妃一向绷着的脸上总算是暴露了一丝笑意。她说的的确是实话,她虽得宠,但在后宫却从不骄横,更不会借着得宠而干政,为宁国公府向皇上求取好处。
“王子,如何?你是要去逛逛这座园子,还是也留在这陪朕说话?”皇上又问赫泰道。
“是。”韩忠谨慎翼翼地答复,他服侍皇上多年,自问对皇上禀气习性已摸了个透,偏这会儿,他也猜不出皇上对那芙蓉班到底是如何个意义。【123言情】
礼部的诸位官员,已是吓得面无人色,全都战战兢兢地看着皇上,心中都在暗骂芙蓉班是如何回事,他们但是千交代万交代,绝对不成以演这《长生殿》。成果这芙蓉班恰好就演了,还挑了《埋玉》这最讽刺的一出。这不是想害死他们么?
正因如此,叶阁老在朝廷事件上与韩忠频频起抵触,多次采纳韩忠的讯断,逼着韩忠将奏书呈送皇上,坏了韩忠的事,韩忠自是对叶阁老恨得牙痒痒的。【123言情】
唯有那一众西狼使臣多数是第一戏观这戏曲,倒是全都感觉非常别致,一个一个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子看。那赫泰还边看边问皇上,“皇上,他们唱得真好听,这是在演甚么?这么热烈?”【123言情】
“小民姬渊,方才同王子开了个打趣,还望王子勿要介怀。”姬渊终究规复了他那冷泉般清冽的本音,向着赫泰拱手而拜。
“皇上!”萧贵妃再次吃惊地看向皇上,皇上竟然将这整出清楚就是在讽刺他们二人的《埋玉》看完了不说,现在不措置这芙蓉班,竟然还要赏。这要置他们二人的颜面于何地?
扮着高力士的丑角在一旁作抽泣状,姬渊拿着白练在戏台上舞了一舞,哭道,“我那圣上啊,我一命儿便死在鬼域下,一灵儿只傍着黄旗下。”继而假作自缢而死退下台去。【123言情】
“哈哈哈哈哈……”皇上再次畅快地大笑出声。
右席上首的诸位妃嫔虽也是半垂着眼静坐不动,但细观之下,她们的唇角模糊都有一丝讽刺的笑意透露。那是在讽刺萧贵妃,讽刺她不管现在有多风景,她那儿媳变贵妃的污点永久都抹不去。她们更是在心中等候萧贵妃也如那杨玉环普通,终落不得一个好了局。
墨紫幽微怔,就闻声皇上缓缓笑着开了口,答复赫泰的问话,“这戏演的是唐朝的玄宗天子,在被他的将士威胁下,舍弃了本身敬爱的妃子。”
叶阁老冷眼看了赫泰一眼,沉着脸坐回了位置上。皇上又命韩忠将他龙案上的一盅未用过的冰糖雪梨赐给叶阁老。他对叶阁老道,“自客岁入秋后,叶卿的咳疾就未好过,喝点雪梨润润肺。你是国之肱股,要好好保重本身才可长悠长久为朕效力。”【123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