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沐槐抢先进门,傅月明叫桃红搀着,只在背面跟着,世人穿过天井,迳往堂屋里去。打从唐家投奔过来,傅月明并未曾来过,本日还是头一遭。打眼四周一望,只见这天井以内莳植着几株合欢,时下并非花开时节,恰是绿叶成荫,倒也很有几分清幽之象。

天安与天福两个小厮,都是一副顽童脾气,又知这姑太太倒了势,更没了顾忌,上前便将门板敲得砰砰作响,又连声呼喊。

傅沐槐先不言语,半日方才说道:“罢了,你不必焦心,我也并没说那样的话。她既对不住我们,我们又何必认她呢?待会儿,我便打发几个得力的家人畴昔,叫她清算了迁出去。我们与他们的家什物件儿尽皆收回来,几个丫头也叫返来罢。”说着,略停了停,又道:“还稍待两日,等提刑院将唐睿的案子发落下来,看他发往那边,连他母子一块去了罢。”陈杏娘说道:“这话才是正理,依着我说,她既然干得出如许的事来,管她如何呢,撵她出去就是了!”傅沐槐说道:“这倒也不好,好歹她在咱家也住了这么些光阴,邻里街坊都见熟了的,蓦地就叫她流落街头,未免有些丢脸。如果再弄出甚么性命官司,更是多费手脚。只是这两日的事情罢了,何必自惹费事。”

傅月明应下,便带了桃红向背面去了。

傅月明闻言,内心考虑道:这里头必然有故事。便说:“我们也出来瞧瞧。”言罢,两人联袂走回房内。

闲话少提,只说一行人来至后接上唐家暂住的寓所之前,只见大门舒展。桃红扶了傅月明下车,傅月明便令小厮上前喊门。

傅沐槐与陈杏娘伉俪二人正在房内商讨如何措置唐姑妈一家人等,傅沐槐将先前同贾提辖说的话奉告了一遍,又说道:“如许的外甥,不要也罢了。小小年纪,便如此作奸不法,将来还不知如何。现在吃点苦头也好。”陈杏娘点头应和道:“正该如此,不然人只当我们好欺负了。你那妹子一家子,你要如何发落?那是你妹子,我不好说话的。但有句话要说在前头,如果你这遭心软了,难保人家不卷土重来,月儿这番辛苦策划,可就全都白搭了。她一个女人家,总不好一向留在家里。待她嫁出去,只剩你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给人家不啃的连残余也不剩。我话放在这里,你瞧着办。”

正在胡闹,偏一眼瞅见傅月明在背面立着,顿时两眼冒火,只如瞥见几百年的朋友,立时就从地下爬起,当头就朝着傅月明撞去,嘴里呶呶不休的骂道:“我把你这调嘴弄舌的小娼妇!若不是你在背面使坏调拨,我们也不至落到这个境地!我今儿豁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撕下你这小贱人的下截来!”

陈杏娘便抱怨道:“我早说你那妹子不是个好人,你就是听不出来,定要将他们一家子接来,现在如何?幸亏他们未曾住在我们家里,不然还不知生出甚么样的祸害哩!看看他们之前干下的事情,若不是月儿聪明,早叫那牲口污了明净,我们吃了那样的亏,还能如何?只好把女儿嫁给他,你又是个软耳根子,这些甚么污糟亲戚说一句,就倒着个耳朵去听的。我们还不任着他们摆不了,不知要弄到甚么地步哩!”傅沐槐自知理亏,也就不敢答话,只任着她数落。

傅月明便说道:“既这般,你还不快去传话。”那天福便飞也似的去了,剩两人在地下站着。傅月明便问唐春娇道:“爱玉要削发?这些日子,可有苗头?”唐春娇点头道:“自那次在园子里跌折了腿,她便一向郁郁寡欢,我只道是病体未愈之故,未做他想。直至前几日,我说的那县令走了以后,爱玉就更不爱言语了,每日只在屋里闷坐,一怔就是一天,问她话也不言语。但问的急了,就要堕泪。我大抵看出些端倪,便不时开导于她,但是她也待听不听的,说的多了,便只说我不明白。我也不好言语,只说待这边事完了,领她出来就好了。谁知,本日事儿才收回来,她便说要削发了。”

当时,傅月明与唐春娇也走进屋内,唐春娇不好发话,只躲在一边不言语。傅月明便说道:“既是如此,父亲母亲还是先去瞧瞧再说。唐家出了如许大的变故,姑妈又抽了脊梁骨普通,那边没个主事的人,爱玉还不知会如何哩。”

世人走到堂上,却见唐姑妈披垂了头发,扯开了大襟,在地下坐着,屋里桌倒凳翻,平常喝水的黄铜鸡鸣壶也翻倒在地,泼了一地的水。唐姑妈一见世人到来,便拍着大腿,又哭又骂道:“我这薄命的人,打小背井离乡,死鬼丈夫又早早过阴去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叫人凌辱!现在好轻易探亲靠友的来,哥哥嫂嫂又是一副暴虐心肠,硬生生要断我们的活路!眼看着外甥去吃官司杀头,袖手不睬!世上哪有如许的暴虐娘舅!我要去祖坟上哭我那死去的爹娘去,叫他们评这个理去!爹娘啊,你二老丢的我恁般苦!”一行骂一行哭,又指着过世二老的名字。

傅沐槐见女儿拜别,方才大喝道:“你们都捆动手呢?!任凭她这般混闹么?!还不捆了!”

陈杏娘极力数说了一顿,又说道:“这铺子里也生出内乱来了,怪道我迩来总听城里人提及,咱家卖杂货昧知己,香油里头拌桐油,蜡烛内里搀泥巴,百般的闲话都有。我还道是人眼红妒忌,本来竟有这本账!弄成如许,里头不知已烂糟成甚么样了,你可要极力清算清算才是。”傅沐槐这才点头道:“这个天然,要把那起协同作歹的掌柜伴计都打发了去,还要重理货源,把烂货发了。我们是徽州城里的老店铺了,傅家杂货的牌子,也不至一日就塌了。”

傅月明目睹此状,赶紧上前笑道:“父亲也带我一道去罢。”傅沐槐还不及开口,陈杏娘便已斥道:“混闹,那边乱成那模样,你一个女人家跑去做甚么。你姑妈现下正恨不得吃你的肉哩,你也不怕畴昔吃了她的亏!”傅月明笑道:“这却有个原因,爱玉mm好歹也是个闺女,这胡喇叭的生出削发的新文来,想必里头有甚么隐情。父亲畴昔问,既是长辈又是个男人,只怕她脸皮薄,不好说呢。得我畴昔,这姊妹之间,话就好说多了。或许从旁开导开导,就好了呢。”

这佳耦二人对望了一眼,陈杏娘虽已厌极了唐氏母子,却对这女孩有些顾恤之情,遂道:“这般说,你去一趟也好。顺道带几个小厮去,就替他们清算起来罢。另再带几个有力量的家人媳妇,如果姑太太撒泼,也好有个防备。”傅沐槐一一应下了,就叮咛呼唤家人。

正说着话,傅月明早已打扮了出来,就带了桃红随行。门前早已备下了车,陈杏娘送了父女两个出来,看着傅月明上了车,又叮咛了傅沐槐几句,看着父女二人带了七八个主子拜别,这才出来。

陈杏娘点了头,还待再说,小厮天安便跑了出去,言说唐爱玉剃头一事。佳耦二人听了,内心皆是一惊,齐声问道:“这事倒是如何的,好端端的为何俄然要削发?”天福回道:“绿柳姐姐打发小的传话,里头的景象小的一概不知。”

傅月明见她撞来,赶紧躲开。傅家人早有预备,来升媳妇子便带人将她拦了。唐姑妈倚逞刁泼,痛骂大呼,厮打不休。世人因碍着傅沐槐的面子,不好与她当真,倒狠吃了些闷亏。

少顷,便那门开了,走出一个才留头的小厮,天福知这是与唐家看门的安童儿,便问道:“姑太太呢?老爷来了!”

那安童甚小,还是一个孩子,只说道:“姑太太在堂上倒着哩,女人在后屋子里。”说着,便将门大开了,迎了一世人出来。

傅沐槐听这话有理,便说道:“这也好,你且去清算,叫个大点的丫头跟着就是了。”傅月明嘴里承诺着,脚下就快步去了。陈杏娘见这父女二人说的伏贴,只索罢了,赶紧叫人出去套车服侍,又叫来升媳妇子带了几个婆娘跟车,千丁宁万叮嘱,只怕女儿畴昔亏损。傅沐槐看了,只是发笑,说道:“有我跟着,又只隔了一条街,怕甚么呢。”陈杏娘嗔道:“你晓得些甚么,这倒了势的恶妇是最会撒泼放刁的了,今儿这事儿又是月儿斧正的她。俗话说,这仇敌见面分外眼红,好不好她在月儿脸上抓挠一下,可如何好?”

傅沐槐眼看这不成话,先对傅月明道:“你且到后屋里寻你表妹去,这里我同你姑妈说话。”

傅月明与唐春娇听了这话,对看了一眼,唐春娇关表情深,赶紧问道:“究竟如何,你快讲明白。”天安答道:“里头的景象,小的也不知,只是绿柳姐姐叫那边看门的安童送了个信儿过来,说那边现下正了不得,叫老爷太太措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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