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因是初三,还是俗这日并不走亲探友,傅家一干大小自年前忙至此时,皆身疲力竭,神乏心倦,便好生歇了歇。自初四起,便不时有亲眷老友来吃年茶,傅沐槐也不竭被店铺的掌柜伴计邀去吃酒,每日都吃得酩酊酣醉返来,便是如此,那起人饶不肯放。林家也差了四个小厮,送来一份年礼,傅家这里自也有礼回赠。如此这般,直忙至十四,统没一日得闲。
晚餐时候,傅月明见唐春娇推病不来,情知其原因,并未几言,倒是陈杏娘多问了几句。
陈杏娘也在家中待的腻了,正满心想往外头逛逛,今见女儿来提,倒正合情意,便说道:“你还往你爹跟前说一声去。”傅月明赶快又到堂上,恰逢提刑院两个提辖提了礼来看望,傅沐槐正在堂上同他们吃酒接待。傅月明便使了抱书上去说,傅沐槐听了便低声道:“奉告太太,略逛逛就返来,多带两个家人,外头人多,细心被挤了。”
傅沐槐在堂中摆了一席酒,也未曾聘请旁人,只是自家人围坐一桌,喝酒猜谜觉得乐。
四人在灯架下头看灯猜谜,傅月明猜中很多,便得了好些彩头,兴趣起来,同人谈笑不断。她们在这里玩闹,却不知一旁楼上却有人将此景睃入眼中。
一旁游人咬指相望,皆不知是多么人家出来的,又看有家人跟从,并不敢大声群情。
那高如凛便道:“看女人亦是良家女子,如何单身穿街过巷,又无家人跟从?小的心中奇特,故此大胆来问,还望女人不要见怪。”那唐春娇听他辞吐可喜,内心微微一动,便细声细气陈述了原因,又道:“我同姐姐一道出来,不期竟被人群冲散。我正不知回家路途,只幸亏这里盼顾,望家里有人来寻。公子倒是那里人士,如何查问我这单身女子?”高如凛赶紧回道:“小人乃是凤阳人士,迁至此处,与家叔同住一处。家叔原是宫内承诺万岁的内监,因大哥力弱,告老退至其间。我见家叔膝下无子,无人照看,故而亦搬来同住,便利顾问。本日小人原在灯市里看灯闲游,亦被人潮冲至此处,不期竟与女人相逢,当真是奇缘。”唐春娇听闻此语,两颊红透,倒也不恼,只说道:“原是内监家公子,倒是失礼了。”言罢,躬身又行一礼。
却说傅月明一干人在架子下头猜灯谜,傅月明得了很多彩头,两手拿不住,都叫小厮捧了。她兀自不肯罢手,还要去猜。
这西大街边上有一所宅子,原是一名宫中老寺人的寓所,这老寺人因年龄已高,告老出来独个儿宿在此处。又因他手中很有一份财帛,底下又并无子嗣,他族中便有一名侄子,毛遂自荐,要与他做个干儿,为他养老送终。这老寺人本姓高,他那侄子名叫高如凛,本年二十三岁。他父母早亡,并无遗下几分炊业,他本人倒是个心机深冷之人,策画着族叔这份财帛,遂搬来与他同住。那高寺人平生无后,老景亦也苦楚,忽得了个侄子前来顾问流派,内心倒也欢乐,也便不去盘问他那很多。他便在城中饮博嫖宿,无所不为,城中那班常在花柳巷中游走的帮闲,见他是个手里有钱漫洒的,便都来趋奉。
当下,二人说定,那高如凛便伴着唐春娇往傅家行去。
一世人逶迤走了两条街,看了很多彩灯。斯须又转到西大街上,傅月明因看街心摆着三座架子,吊着很多灯笼,上头都题着字,下头摆着几张桌子,放着信香、纸笔、荷包等物,乱哄哄围着很多人,料知是猜灯谜的。她玩心大起,便拖了人往那边去。陈杏娘因见人多,本不肯去,何如拗不过她,只得跟了她畴昔。
高如凛忙又回礼,说道:“却不知女人家住那边?彻夜街上人多,恐有匪类流窜,女人单身至此,怕为歹人所乘。如若女人不嫌,小人便送女人回家。”此言倒正和唐春娇情意,她便将本身来处说了一番。那高如凛故作讶异之色,道:“原是傅员娘家女眷,失礼获咎!”
本日十五,他打发了老寺人睡下,自家便同着一个交友的把弟在自家二楼喝酒,看楼下灯市取乐。因瞧见傅家几个妇女人才出众,便将手一指,问道:“那几个倒是谁家的妇人?我来这城里没多久,倒不识得。”同他吃酒的人,名叫何祐,人送外号何油鬼,亦是城中驰名的恶棍。听他问起,便顺手望了望,向他笑道:“怨怪你不识得,这是城里傅员娘家的妇女。那傅员外在城里开着好几家铺子,家中好不有钱,只可惜他娘子没能养下个儿子,现在也只得一个女儿——便是阿谁穿比甲的了。这满城人都说,谁讨了她做媳妇,便是抱了个金砖在怀里。她小时我还会过她一面,这两年不见她出来,竟生得这等标记了。阿谁年纪大的,便是傅娘子了,本是陈举人的女儿,因家道中落,方才嫁了个商户人家。”说着,因向高如凛笑道:“可惜你哥子家里见放着娘子,不然就上门提亲娶了那傅女人,也是桩财色兼收的美事。”
高如凛点头笑道:“此话虽在理,我家里已讨了一房妻室,虽是微末出身,倒也聪明,我却不肯再肇事端的。克日我却总想着,只这般在院子里走,也是不好。一则费钱也罢了,二则你便使银子包着她们,一时不去,她们转头又接了别客。天下表子皆是普通,禁是禁不住的,我又不能长拿封条贴着她。我便想着在外头养个外宅,待将来我这叔叔百年,再带回家去。”何油鬼听了这番言语,遂笑道:“哥这主张倒也好,可寻着中意的未曾?”高如凛道:“便是这个难,迩来我也看了好些孩子。那人牙子家里出来的,未免不洁净,又怕有病。家里略好些的,谁又肯放女儿做个外妇私窝?刚才我倒瞧着那三个女子好,只是听你说她们家世,自是无此能够了。”
待酒过三巡,陈杏娘自往屋中整衣理妆,傅月明也同唐春娇、唐爱玉并几个丫头走到后院玩花楼上,向外了望。却见满城的彩灯,红男绿女,游人如织,傅月明便笑道:“彻夜乃是金吾不由,故而城中这等热烈。我们只在家里关着,好不无趣呢。”唐春娇忙笑道:“女人既有好兴趣,就央了太太,往外头逛逛便了。”傅月明说道:“不好,只怕太太要嗔呢。”唐春娇道:“怕怎的,听闻北方官方多有走百病儿[1]的风俗,我们学上一学又有何妨?何况并不是每天如此。这满城的女子,都在外头逛着,莫不人家不是女儿?”傅月明听了这话,内心也非常活动,便下楼往上房里央告母亲。
一番话,将那高如凛心机挑动起来。高如凛便用心说道:“虽是这般说,何如没个门路。”那何油鬼是个积年的地痞,久惯牢成,便低低笑道:“这有何难?虽则一时半刻不能到手,叫哥会一会这雌儿倒不是难事。”说毕,便将策画了奉告一番,又笑道:“这底下,可就看哥的本领了。若能将这小妮子轰动了春情,你便推她走,她还不肯哩。”高如凛听了这话,大笑道:“兄弟这般为我运营,倒是多谢了。”何油鬼又道:“哥既拿定主张,便得尽快脱手,再迟些,恐这帮妇人就归去了。”言罢,两人便即起家,下楼而去。
便在此时,一旁忽有一人道:“女人有礼!”唐春娇一个不防,被唬了一跳,仓猝扭身望去,却见一人正望着本身打躬作揖。但看此人身材颀长,穿戴一件熟罗长衫,看他面孔,风骚姣美,观其去处,世故浮浪,那一双桃花眼正不住在本身身上打转,恰是刚才在楼上图谋不轨的高如凛。她不知怎的,脸上俄然飞起两朵云霞,向他欠身回礼,道了个万福。
陈杏娘得了傅沐槐口中言语,在房中穿了衣裳,重新清算妆容,便携了三个女人,带了四个家人小厮出门。
出门转了几转,便是灯市,当真热烈非常,街上挂着很多彩灯,诸如螃蟹灯、元宝灯、莲花灯、婆儿灯等,无不色采纷呈。傅家两个家人在前头提着灯带路,两个小厮便沿路放些炊火炮仗。陈杏娘彻夜穿戴一件大红牡丹对襟袄,下头一条宝蓝万字不竭头的绸缎棉裙,头上插着几支金钗。傅月明穿戴白绫各处金掏袖衫子,外罩着水红的比甲,下头穿戴翠盖拖泥裙子,面上薄施脂粉。那唐春娇与唐爱玉装束略次一等,亦经心打扮了一番。月下灯前,皆如神妃仙娥普通。
何祐闻言,将眸子一转,笑道:“哥若想那傅女人,天然不成。那两个倒另有几分盼头。”高如凛传闻,忙问何故。那何祐吃了两杯酒,方才笑道:“若提及这两个女子,却不是傅家的人,另有一番别致故事。”言罢,便手舞足蹈将之前傅家之事添油加醋陈述了一回,又道:“那两个不是端庄来路的傅家人,阿谁小些的就罢了,是傅员外的外甥女儿,傅家多数不会放人。阿谁大的,便是我方才话里说的那位,不是甚么正头货。哥若中意,倒可图谋一二。”
早又是正月十五,天上元宵,地下灯会。
那唐春娇被人群涌着,左推由搡,身不由己地被推着走了很多路,又不知转了几个弯,方才站住。她举目四望,只见四下皆是陌生面孔,再不见陈杏娘三人并傅家下人。她于徽州地形不熟,又被人推得头晕目转,更不知本身现在身在那边,只好立在道边,心急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1 走百病:元宵节风俗活动。正月十5、十六日,妇女均要外游,称为“走百病”。
陈杏娘因看夜垂垂晚了,街上人又实在多,不肯多留。正要喊了几个女人归去,忽见人潮涌动,将她几人推得脚不沾地。好轻易几人离开人群,站稳了步子,陈杏娘却见傅月明、唐爱玉尚在跟前,那唐春娇却不知被挤往那边了,心中焦心万分,赶紧令人寻觅。又恐街上人多不便,遂先带了二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