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二老一早便已起家,正引颈以待,盼着女后代婿回门。门上小厮已来回走了几遍,好轻易张望得见季家的车马,赶紧走出来报信儿。得季秋阳佳耦上马出车,傅家二老早已出迎。一见二人便如天上落下普通,不及进屋,便先嘘寒问暖一阵,才相互联袂,进了门内。

傅月明闻言,当即问道:“这又同林家有甚么相干?我却也奇特,想问你,却又忘了问。前一世我记得你同这官宦人家是素无来往,如何现在竟这等热切?”季秋阳点头道:“我同他们家本来是没甚么事理的。只是一次机遇偶合,一大户人家的大班到我铺子里来买了几只胭脂。我看这起人穿着不俗,倒也未曾多想,只将东西与他们就罢了。过得几日,铺里又来了几个一样穿戴的人,出去便说我铺子里胭脂成色好,家里的女人太太都赞不断口,就打发了他们再来瞧瞧另有甚么好货,一并采买归去。我只认作是平常买卖,便将铺里一应的胭脂水粉、头油熏香等物百般都捡了些,与他们包了去。这般又过了旬日,山阴城中的栖霞书院俄然下帖请我。那栖霞书院乃是山阴城里一所书寓,聘了些老儒名流课业,此中的门生皆是非富即贵。我因着半途转道做了买卖,山阴城中的学究士子同我很有些不贸,只说我屈辱斯文。我同他们是素无来往的,接着那帖子倒是很有些骇怪。但是因我思虑着今后必定还是要走科举一途的,与他们弄僵了结没甚么好处,便往书院中走了几遭。平常也不过读两句书,同人议论议论文章,结识了几个朋友,却倒没有别事。待我中了廪生以后,这平常来往投贴交友的人却垂垂多了起来。初时,我也只道这是书院场中的民风,并未放在心上。加被骗时买卖上正有些周转不灵,滞涩难消之景,我繁忙不堪,倒也得空留意此节。忽有一日,便有一个穿戴富丽的公子上门投贴,称敬慕我才学,欲来交友一二。我见他这身穿着,料来不是小可儿家,不敢等闲怠慢,只得留意接待。来往了几时,我方才晓得他家世,原是个官宦人家后辈,因业师过世,尚未曾另拜西席,又觉故乡地点之处并无值得一拜的名师,这才走到本土。一为游学,二来也看看有无可拜之人。”

傅月明听了这言语,内心晓得景象:既然本身已然出嫁,这表妹是再无在家中长住之理。将来到了别人家去,少不得要吃一场热诚,不如此时闹离了这地儿倒洁净。此女为母兄所累,弄到这般地步,她虽觉不幸,却也无可何如,反劝母亲道:“她也是没别的路可走了,这般也好,免得今后父亲母亲再为她烦心。母亲也不要多想,大家自有大家的造化。”又问道:“母切身子如何?宋大夫的药可还吃着?”陈杏娘说道:“比前儿倒好了很多,身子也利落多了。起初月事都有停的意义,现在竟又好了。”傅月明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既无奸人作怪,再渐渐调度着,天然是无碍了。

席间,傅沐槐因料季秋阳就要回京到差,便问他路程。季秋阳便将日前同傅月明所讲筹算又说了一遍。傅家二老未曾推测他竟走的如许孔殷,一想及女儿即将远去,自此再难见面,心中便觉空空落落。傅沐槐是个男人家,人前倒还忍得住,那陈杏娘已是双眼泛红,食不下咽。傅月明亦自冷静不语,垂首无言。季秋阳见了这等景象,倒不知如何安慰。席上一时寂静一片,过了半晌,还是傅沐槐勉强一笑,说了些场面话,将二人鼓励一番,略过了此节。

至隔日,新妇回门。季家家人套了马车,傅月明乘车,季秋阳骑马,一众家人跟从,往傅家行去。

转日,傅家二老又来与他们送别。傅月明目睹别离期近,自此故乡阔别,父母放弃,不觉心如刀割,眼中滴泪。傅家二老即使不舍,却也知出嫁从夫乃人间常理,更无挽留之理,反将女儿苦劝了一番。傅沐槐又把季秋阳叫到一旁,细细叮咛几句。季秋阳也躬身领受。斯须,季家下人将行李装车已毕。傅月明目睹出发期近,只好忍痛道别,同丈夫登车而去。

傅月明跟了陈杏娘进了上房,落座已毕,丫头上了茶,就扳话说话。人间母亲到了此时皆是一样,陈杏娘张口便问傅月明,丈夫相待如何。傅月明略有些不美意义,只是害羞将新婚景象略讲了讲。陈杏娘见了她这等女儿神态,内心揣测景象,便也放了心。母女两个相谈多时,傅月明久不见唐爱玉前来,便问道:”爱玉mm如何不见?”陈杏娘见问,眉头一皱,说道:“你大喜的日子,提那倒霉人做甚么?”说毕,略停了停,又道:“前儿你才出嫁,这妮子在家里就坐不住了,寻死觅活只要削发。我同老爷都没体例,初时还拿话相劝,掉队见她闹的委实不像了,只好令人先送了些香火银子到城郊阿谁白云观去,讨了观主嘴里的话。用一乘肩舆将她送了去,这才罢了。我原要打发人奉告你。但是因想着你正新婚,不想你烦心,便未曾奉告你。”

待进到屋中,傅月明自跟了母亲进上房说话,季秋阳便同着岳父在堂上坐。

傅月明听至此处,心中略微猜出来些,便问道:“此人便是林常安了?”季秋阳点头道:“不错,恰是这位林公子。当时节我不过一介秀才,无权无势只料本身毫无值得妄图之处,便也未曾多想,又为今后出息计,便同他来往着。这林常安同我来往些光阴,初时还只议论些学问等事,垂垂看出我有难事,便问将起来。我合法愁眉不展之际,只想着同人谈谈也好,竟将买卖上的难处同他讲了一遍。他听完便罢了,归家不及两日,俄然送了一包银子过来,说要入伙同我一道做这胭脂买卖。我心中纳罕,只道他如许一个繁华公子,如何肯让铜臭粘身?他却讲这是他家翁意义,说如当代道,百无一用是墨客。他家中管束后辈,宦路过济四个字是字字要历练的。他敬慕我才学,又敬佩我品德,今见我有难处,便想帮衬一二还是末则,另也想着借此机遇习学些经济学问。又讲起他家中有亲眷原买过我铺里的货色,晓得是上好的东西,不怕做不胜利。当时候我正为周转事件烦难不已,再无别的体例,便承诺了他。林家便又送了几封银子过来,替我度了此次难关。我既有了本钱,技术又有独到之处,买卖天然更加好做,焕春斋的名声垂垂清脆起来。掉队又过了两年,林常安要回家,欲拜我做教员,请我一道过来。为着你的事情,我本来也筹算来徽州,就应了他一道过来了。这底下的事儿,你也就晓得了。”

这四人别离谈了一回,又早已到了中午,堂上摆下饭来,四人联袂退席。因季秋阳本日乃是娇客,傅沐槐天然推他上座。他却以小辈居之,执意不肯。二人谦让一回,还是傅沐槐坐了首席,季秋阳在旁相陪,陈杏娘并傅月明鄙人打横。四人坐定,傅沐槐叮咛一声开席,底下便就四盘八碗的一齐端了上来,美酒羊羔,鱼虾满列,甚是丰厚。

季秋阳沉吟道:“这也罢了,反正她只在内宅奉侍,不到外头去,见不到甚么人,量也生不出甚么事来。何况,她又非朝廷要犯,隔了这些年,那事儿只怕早已淡了。她既合你的脾气,就带进京去罢。免得你到了京里,家人奉侍的你不惯,你却将气撒在我头上,我可消受不起。”傅月明听了这话,将手向他脸上一拧,又气又笑道:“这倒是甚么话?我几时向你撒过气?你这话讲的倒好似我是个泼妇呢!”季秋阳任她拧了,又笑道:“才过门的妇人,就敢伸手打丈夫了,还说不悍呢!”佳耦两个谈笑亲热不提。

傅月明乍闻此事,心中非常不快,但是想及季秋阳不肯受人逼迫,还是履约返来迎娶,那份情义自是不必说的,情意也就平复,又说道:“如此看来,这林家之意旨在掌控你我佳耦,倒并不为别的。只是不知他们打甚么主张,我家中一介商贾,你又才入宦途,将来出息如何尚且难论。他们究竟要做甚么呢?”季秋阳杜口不言,内心只是忖道:林常安那厮还是闻声我说了月明是我意中人,方才动了意。不然,以他世家后辈的高贵,又怎会喜爱这商贾女儿?这般瞧来,这厮的主张还是在我身上。但便如月明所说,初时我尚且未曾落第,便是到了现在也不过才入宦途,将来是好是歹尽皆不知,他莫非能未卜先知不成?想了一回,毕竟不得其解。又因是新婚,同老婆正在如胶似漆,便也暂将此事撂开,同她温存笑语了一阵。因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小玉那丫头,我看她年纪甚幼,竟也是技术人家出身么?”傅月明听闻,不肯瞒骗丈夫,便将小玉出身来源讲了一番,又说道:“我看她也实在不幸,便将她带在了身边。但是此次入京,不比别处,你若怕今后生祸,我就还叫她回家去奉侍母亲便了。”

待吃过了饭,是以地民风,新妇回门不得过夜。季秋阳同傅月明略坐了坐,便就告别归去。

这新半子上门,自有一份厚礼奉上。傅沐槐虽不妄图他财物,但目睹礼重便知他看重女儿,内心天然非常欢腾。又看这半子礼数殷勤,言语恭谨,虽是个士子,在他这商贾丈人跟前却无半分傲慢之处,便更加欢乐起来。翁婿两个相谈和谐。

傅月明听完,浅浅一笑,说道:“得来了徽州,就铺下环环骗局,引着我们一家子中计。这些事情都瞒着我,倒让我觉得你还如宿世普通贫寒,白白揪心了一把。我早知如此,也不必开那劳什子的霓裳轩了,倒白白欠了林家些情面。”季秋阳早知他家又开了一间铺子,本来只道是岳父为家财起见,新做的买卖,今听了老婆这两句话,竟有些隐情在里头,忙问了一回。傅月明便将起初的筹算一五一十的奉告了一遍,又说道:“瞧你来时的模样,青衣布包,行囊萧索,我只道你贫寒如旧。我家中虽有些闲钱,却没我做主的余地。何况,老话有讲,好男不吃分炊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我就算带了多少嫁奁过来,也毕竟是娘家的财物,一则与你脸上也无光;二来也不是个悠长之计,不如自家做个甚么生存为好。本来我也没个主张,倒是这林家本身找上门来,又有小玉那丫头,也有些家传的制香技术,这才将霓裳轩筹措起来。本来只说待我嫁来,便将这铺子交与你,也算我们两口的衣食倚仗。谁知本来你早已购置下了偌大一番家业,倒叫我白辛苦了一场!”

季秋阳听了这话,满心欢乐,将她抱在膝上,低低问道:“本来我便是还如上世普通贫寒,你也是肯跟我的。足见我未曾认错人。”傅月明叹道:“我几时计算过这些?上一世只是你固执,我父亲又为香火筹算,才叫你我平空错过,既丢了一段姻缘不说,还平白断送了一家几口的性命。”说毕,心念一转,又问道:“现在这事倒有几分蹊跷,这林家若要做买卖,放着人间很多行当不挑,如何独独选上我们佳耦?之前倒也罢了,但是现在我们既做了一家子,这事儿看来倒太也刚巧。”说毕,面上一红,又低低将之前林常安成心求亲一事细细讲了。季秋阳低头想了一回,说道:“于此事,我也曾迷惑思忖过,只是百思不得其解。日前我还道这厮当真是看中了你,但是自我进了京,他又代人作伐,硬要迫我娶一高官家的令媛,言语当中将你各式踩踏。若他当真对你成心,又岂会这等欺侮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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