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衙门坐东朝西，最后一个院落，坐西朝东，却向来不见晨光晖映，因为那是驰名的所谓“高墙”。皇子宗室犯了错误，常用“家法”措置，不下“诏狱”，圈禁在“高墙”中。那边除了中午有极长久的阳光以外，几近不见天日。数百年下来，阴沉可怖，破败的屋子里，砖地上都长了极厚的青苔，灰黑的墙壁上，模糊泛出暗红的斑点，一看就会令人想到是拷掠所溅的血迹。
“慢着！”肃顺一跃而起，环顾问道：“有笔砚没有？”
载垣和端华一时还弄不明白，他要笔砚，作何用处？那镶蓝旗的笔帖式，近似的事，见很多了，反应极其敏捷，陪着笑说：“跟中堂回话，你白叟家要别的，比方要一点儿穿的、吃的、用的，不管如何样，那怕是上头见怪下来，我全认了，可就是一样，不敢服侍，片纸只字不能带出去！那是砍脑袋的玩意，我不能陪着中堂玩儿命。”
载垣没有想到，一见面先挨了顿骂。他原也有一肚子的委曲，好好一个世袭罔替的********不要当，让肃顺挟持着去跟恭王和慈禧太后作对，乃至落得明天这个了局，肃顺如果明白事理，应感惭愧，谁知反倒迁怒到别人头上，这是从何提及？
府丞也已传闻肃顺桀骜不驯，不好服侍，以是特别加了几分谨慎，亲身把车帷取下，哈着腰说：“中堂，你请下来吧。”双手被绑，闭目静坐的肃顺，展开眼来，看着他问：“怡、郑两王在那儿？”
府丞心想：肃顺大抵还不晓得他已经被抄了家。这时候不必多说，归正他跟载垣、端华一见了面，就全都晓得了。以是对付着说：“好，好！”随即一面派两名笔帖式，把肃顺领了出来，一面另派一名经历与醇王所派的押送官员办理交代人犯的手续。
在那府丞的影象中，肃顺服未如此低声下气，用咨询的口气向人说过话，受宠若惊之余，一叠连声地承诺：“行，行！”
“好，我就派人去。”阿谁笔帖式属于镶蓝旗，端华原是他的旗主，不免有香火之情，以是照顾得还不错。
醇王本来还想等肃顺下了车，验明正身，正式托付，再交代几句“谨慎看管”之类的官腔，但又怕肃顺把他狗血喷头漫骂一顿，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自讨败兴？因而点点头，扬长而去。
“我想跟他们两位一起，行不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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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人，见此风景，随即走了。肃顺听得步靴声远，才回过甚来，脸上仍然是绷着脸，微锁着眉，尽是那种倔强不平，筹办接管任何应战的神情。载垣和端华，一向是随他摆布的，瞥见他这神情，信心大增，眼中不由得又透暴露殷切希冀的神情。
“再劳你驾，派人到劈柴胡同，告诉我府里，送动用的东西来。”
载垣气白了脸，正待发作，端华抢在前面责备肃顺：“老六！事到现在，你还提那些话干甚么？不管用的废话少说，我们好好儿来筹议一下。”
肃顺已经松绑了，由左司的理事官，带着一名主事、两名笔帖式，押送而来，一见载垣，他瞪大了眼睛，狠狠吐了口唾沫，恨声说道：“好，这下好！全玩儿完！你要早听我的话，那儿会有明天？”
那真是“空房”，本来是甚么也没有的，不过载垣和端华住出去今后，天然有他们的家人，高低办理，把动用的物件送了出去，当然不会有家具，地上铺了茅草，草上却铺着官阶一品以上才准用的狼皮褥子，细瓷青花的碗盏、蜡黄的牙筷，雪亮的吃肉用的小刀，金水烟袋之类，混乱无章地摆得满地。时将入暮，载垣和端华正要用饭，旗下贵族最讲究享用，虽在软禁当中，载垣竟然还想得起月盛斋就在四周，正叫一名顾问他的笔帖式，派人去买月盛斋的酱羊肉来吃，那名笔帖式去而复回，带来了肃顺的动静。
“在前面，单有一个很宽广的院子。”
“别忙，他们想弄死我，没有那么轻易！”
三小我低头沮丧地回到屋里，都在狼皮褥子上盘腿坐下，久久无语。话是有的，不知从何提及？两名笔帖式倒有些奇特了，走到窗下，悄悄向内窥测。
端华一眼瞥见，大声喊道：“嗨！等一等。”他走到窗前又说：“请你再派一小我到我那边去一趟，就说六爷来了，再送一副铺盖来。另有，我的鼻烟没了，叫我家里快送来。”
“哼，筹议！跟谁筹议？”肃顺还要发脾气，说狠话，瞥见宗人府的官员，在一旁很重视地听着，心中有所觉悟，便改口问道：“我住那儿啊？甚么东西都没有，叫人如何住？请你快派人到我家里……。”
“老六！”端华抢着截断了他的话，“你先歇一歇，等我渐渐儿奉告你。”
前面的话都好，说到最后不动听了！肃顺腻烦地挥一挥手，把张太白脸转了畴昔，甚么也不屑理睬。
宗人府有很多“空房”，这是个正式的称呼，专为禁闭获咎的宗室之用。肃顺一到，因为他是个钦命要犯，三品顶戴的府丞，特地亲身出来顾问，等向醇王请了安，翻开车帷看了一下随即又向醇王说道：“王爷请回吧！交给我了。”
“对了！”左经理事官扬着脸，看着端华和载垣：“请两位王爷跟肃中堂，好好儿说一说。我们只要差使交代得畴昔，仍然当畴前一样尊敬。不然的话，可有点儿不便利了。”说完，他又留下一名笔帖式在那儿顾问，本身带着两名编缉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门，迟缓地合拢“咔哒”一声，晓得是下了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