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随口一问,却反倒惹得流珠更加烦厌。这一干人等告别而去以后,流珠掩被而眠,临时阖上眼来,懒理人间骚动。
人道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孑然一身和拖儿带女,有着天大的不同。不过数日畴昔,流珠只感觉本身的脾气都变了几分。
当代的这打胎技术实在不好,一碗不知有没有实际按照的药汤下肚,孩子虽是没了,人只怕是也上了何如桥。流珠是决然不敢冒这个险的,她惜命,毕竟这命,留着总归是有效处的。如果这孩子非生不成,那便要做足万全的筹办了。
雉头金镂又珠胎(四)
流珠这一睡,便睡到了日落西沉之时。
流珠闻言,微微蹙眉,面上还是带笑,瞥了眼傅从谦那贵女娘子,倒也并未穷究,只柔声说道:“也不必你费这般周折了,或许早就离府了也说不定,何必让你这大忙人在这等小事上迟误工夫。”
只是待到今后傅从嘉果然靠着不明不白的手腕,做了九五之尊,她手里拿捏着他的把柄,届时又如何脱得了身?傅从嘉如何敢放她远走高飞?这一层流珠虽是想到了,却已然不肯深想,倒好似如履薄冰普通,可谓是一步一愁新,悄悄恐陷人。薄光全透日,残影半销春。
傅从嘉微微垂眼,瞧着那细细封好的木盒,又悄悄抬眸,视野在那榻边美人的白净脖颈处微微一顿,复又移向她那两瓣鲜艳红唇,随即一笑,朗声道:“二娘备受官家宠嬖,爹爹给二娘的,皆是好物,因此二娘给我二人的礼,也定是好礼。”
流珠轻吁一声,翻身背对着傅辛,美眸清澈而睫羽微颤,缓缓说道:“儿年纪不小了,被你拘了这么久,虽还是想往外奔逃,可到底是逃不动了,断念了。现下又来了个孩子,彻完整底将儿困住了,官家但是欢畅?”
傅从谦微微一怔,眼中闪过苍茫之色,随即微微一笑,温声道:“儿臣有罪,如此出尘人物,我竟是全无印象了。如果二娘惦记得紧,我归去以后,必会将此人寻出来。”
流珠温温一笑,命人领了这两个便宜儿子入内来。傅从嘉及傅从谦虽说暗中已成水火不容之势,于朝中多有纷争,亦可谓一山不容二虎,但是这两人皆是会做面上工夫的,更何况二人春秋渐长,从那佛口蛇心的爹爹处,也习得很多招式,显得愈发滴水不漏。
蔡姪等两位小娘子都作出羞赧的模样,微微低首。傅从嘉忙道:“那我可得收好了,千万不能假人之手。我与从谦的好儿子,贵妃的好孙儿,可都在这木匣子里装着呢。”
仆侍赶紧依言而行,只将她服侍得比官家还要全面很多。便是这时,寺人周八宝来报,说是傅从嘉及傅从谦携家眷前来问安。
流珠勾唇而笑,道:“天然是好物,都还未曾开封过。”稍稍一顿,她道,“你们该也晓得,汴京里那定慧禅林,供着一尊送子娘娘,人都说是极灵的,如果能求得其间的比丘尼,赐得‘麒麟送子’的银坠儿,在府中好生供着,必能有兰梦之征,终得偿所愿。儿那铺子,是给定慧禅林的僧尼们做衣裳的,因此儿便代人,替两位小娘子各求了一个坠儿。只是供这坠儿,也是有讲究的,入府前不得拆开木盒,入得府中后,需得让郎君双手捧着供起,而后日日供奉,焚香不竭,必能有喜临门。”
流珠又用心拿腔作调,低声续道:“官家你也莫要欢畅得太早。虽是将儿困住了,可儿该恨你的,还是恨之入骨。儿只求你一件事,这个孩子,千万不能令他有涓滴闪失。”
周八宝少年心性,虽是好骗,虽是实诚,但只拿一个死人作为把柄,加以威胁,流珠信不过他。再者,香蕊虽说关小郎家门破败,大要上是为傅辛所救,实在却乃是被傅辛所害,这也只是空口无凭,到底还是需求证据。而流珠被困宮阁当中,如同困锁笼中的金丝雀儿普通,饶是故意,也有力飞高,若论办起实事来,还是要依托傅从嘉。
木匣一开,映入视线的便是那刻得分外精美的银坠儿,乃是一粉白珠圆的胖娃娃度量锦鲤,骑在麒麟之上,胖脚丫踩着祥云,通身高低皆是福分,看着便感觉煞是喜人。傅从嘉勾了勾唇,颀长手指按了按银坠儿下铺着的那层红布,不由得暴露了个了然的轻笑来。
流珠垂眸,又道:“你作歹多端,断不能长生久视,如何管得了很多?待你百年以后,只留儿一个看顾孩子,孤儿寡母,又无家门庇佑,指不定要如何任人凌辱,只怕大家都能踩上一脚。”
她这边睡得安稳,身边只留二三婢子候着,而傅从嘉却暗生心机,令娘子蔡姪先行回府,本身则揣着木匣,假说去理政殿有事要奏明官家,半路则偷偷绕到了个偏僻处所,将那木匣打了开来。
怨也怨过了,恨也恨罢了,流珠愈发沉着,开端细思当下困局。
思及此处,流珠缓缓垂下眼来,只感觉心中烦厌,喉咙间又有不适。她闲闲抬手,召来婢子,那婢子跪在榻边,捧着水晶小盏,盏中摆了几颗红枣,几粒山里红。流珠瞧着,顺手拿了颗枣儿,同时不由笑道:“你家娘子食量大,不必摆盘,尽管拿碗盛上来便是,多盛些。”
傅辛那大手重抚着她那乌发,缓缓说道:“朕如何能不知你的心机?从谦也好,从嘉也罢,都不是好相与的,你若生了儿子,便令他做个繁华闲人,派到那山川娟秀的宝地,且随他清闲安闲。只是儿孙各有儿孙福,如果他果然想要争上一回,你也是拦不住的。”
傅辛沉沉笑了,倒是不言。流珠心中暗觉蹊跷,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平常,这才安下心来,又细声道:“当年周玉颜与吴卿卿有孕,便被姚宝瑟暗中使计害了。眼下儿升了贵妃,又身怀六甲,必然会招她嫉恨。其他几个小娘子,也不是循分的主儿。儿这内心,实在难安。”
这信,天然便是流珠的手笔。
他掀了红布,就着木匣边沿摸了一圈,再两指微动,这就将木匣底下的夹层打了开来。傅从嘉遽然将夹层中的信笺扯出,揣入怀中,随即大步而出,跨鞍登马,扬长而去。
才雪又晴晴又雪,这日里雪片儿纷繁扬扬,仿佛飞盐撒粉,放眼望去,满城宫阙,玉碾乾坤,银色相连。流珠半倚在锦榻之上,身边仆侍环伺,将她服侍得再恰当不过,却也将她看得如同狱中死囚普通。
流珠半张着媚眼儿,带着多少慵懒,面上作出一派轻松模样,柔声道:“携家眷与儿何干,可携了甚大礼?无礼不见客。”
傅辛低望着她,沉声道:“君子一诺令媛。”
流珠瞪他一眼,将手臂收回被窝里去,锦被下那股暖意终是令她一点一点回神。寂静半晌,她又用心带着些讽意,笑道:“官家那日说,你百年以后,必会封儿为后,是一时打动之言,还是当真作数?”
这话引得堂中几人都轻笑起来,一干人等又酬酢几句,几人便欲要辞去。流珠摆了摆手,忽地又好似想起了甚么,便突然出声,向着从谦随口笑问道:“儿先前有个用得极其到手的婢子,名呼林雪风,出落得姱容修态,清丽非常,最值得称道的,则是那一手绣技,实是让儿印象深切。却也不知这般风骚人物,在二殿下府上过得如何了?”
那凝脂般的玉肤,如果跟门外檐下的新雪比起来,却不知是哪个更胜一筹呢?那樱桃小口,微翘唇珠,直恨不得让人张口含住,细细把玩,却不知爹爹吻过几次呢?
周八宝把着眼儿,伸着脖子又往门瞧了瞧,随即缩回圆圆的小脑袋,道:“二位皇子都是知礼数的人,皆是带着礼来的呢。”
当年弄扇清楚探听来了动静,说是林雪风早与傅从谦有私交,出宫以后便入了他府中做通房,但是现下再问傅从谦,清楚过了数年罢了,他却竟毫无印象了,那另有甚么可问?想也知是如何一番情状。
一来,傅辛后宫的这些个莺莺燕燕,凡是揣着坏心机的,不循分的,半个都不能留,需求想由头打发了,便是害她丢了性命也是无妨。那些个小娘子手里,不定玩弄过几条性命,沾过几等鲜血,她便是害了她们,又有何妨。
二来,傅辛也毫不能留,必须速速脱手。欲要脱手,需得总两条路——一条由周八宝到关小郎,一条则是心中必有不甘的傅从嘉。而脱手的难处就在于,现下贱珠身边又增了很多奴婢,人多眼杂,再加上本身已然小腹微隆,行事不免不便。
“欢畅。”傅辛道。
“珠儿怎地如许惊骇?朕虽食子,却还不至于食你。”傅辛见她惊若小兽,心下不适,面上却沉沉而笑,手指悄悄摩挲着她的胳膊。
傅从嘉兀自入迷,傅从谦睨他一眼,也随之打趣道:“阮贵妃可不得随便拿些玩意,敷衍我和从嘉。”
她正半梦半醒之际,忽被臂上凉意惊得一个寒噤,一双美眸瞬地睁大,直直对上了一双分外沉晦的黑眸。
傅辛摸了摸她的头,神情温和,温声安抚道:“那几个小娘子,皆出于闾巷之间,身无倚仗,那里敢对你脱手。姚宝瑟如果按兵不动,那便再容她几年,如果她果然有了害你之心,朕必然饶她不过。不管它姚家现下如何风景,也需求给你一个交代。”
流珠和这几人聊了会子,便推说本身身上感觉乏。她瞥了眼周八宝,周八宝赶紧点头弓腰,自后间捧了两份礼出来,交由傅从嘉与傅从谦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