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宫城以内,也另辟有一处园子,名呼农本园,以备官家扶犁亲耕,彰显以农为本之纲领,说白了,便是做做模样,逛逛流程。按理来讲,往年皆是傅辛亲身下田,领着诸位成年皇子一同耕作,只是本年的景况倒是分歧。

男人薄唇微勾,拇指微微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行动举止,落在流珠眼中,实是教她暗自心惊――傅从嘉现在的神态,同青年时的傅辛比拟,实在是普通无二,好似一个模型脱出来的普通。她睫羽微颤,但听得男人又沉声问道:“二娘,你诚恳说与我,阮宜爱现下景况如何?”

旬日。

如果万事顺利,旬日以后,仲春十二,花神生辰之时,便是傅辛崩殂之日。

许她为后这事,傅辛只在四下无人时,承诺过她。流珠听得傅从嘉之言,不由皱眉道:“太后之语,你是如何听来的?”

这婢子,恰是傅从嘉所安插的死士之一。她此时出言,流珠不由一怔,随即缓缓垂眸,微微一笑,低声道:“你想得,倒是全面。”

凝脂般的肌肤上,遽然生出一道血痕,蓦地又挤了血珠儿出来。那血珠儿跟着指尖下坠,倏然间滴落到那留驻宝鉴之上,流珠随便一望,不由得心头一震,神采大变,双手紧紧握住了那留驻宝鉴。

流珠满腹苦衷,焦炙难安,正闲依窗畔,远眺着园子中那还未溶解的积雪之时,周八宝忽地迈着小碎步,捧着封信,殷切说道:“二娘,是鲁元公主送了信来。”

说罢,流珠由这婢子搀扶着,款款移步,往那僻静无人处走了畴昔。果不其然,才分花拂柳,入得假山石后,便见一人回过身来,瞧那明朗俊美的模样,恰是傅从嘉无误。

流珠摆布瞧了瞧,心中也不由得微微一叹。傅辛说得倒也没错,二人熟悉的旧人,果然是不剩几个,便说面前陪着在这儿看的人,不过零散几个,还多数都是陌生面孔,约莫是其他皇子的亲眷。再看那姚宝瑟等小娘子,竟是一个也没来,实在令流珠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猜度起来。

流珠美眸一亮,接道:“是女儿。”

流珠红唇微抿,轻声道:“吃了睡,睡了吃,尽管养膘,无欲无求,天然舒坦。只是儿这等舒坦,殿下怕是瞧不上的。”稍稍一顿,她开门见山,道:“你唤儿前来,所为何事?”

傅从嘉闻言,胸有成竹地一笑,眯眸道:“官家不信主子,不信枕边人,更不会信这几个儿子,他现下独一信赖的――”

流珠一听,心中思路非常庞大,但对那薄薄一张信笺,却也是渴盼得很。她一面吃紧接了信来,一面忍不住嗔怨道:“一去两三个月,总算是晓得写信来了。儿还道她是决计斩断尘缘,一封信也不肯写了呢。”

眼下贱珠手里把玩着红枣儿,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端方坐于四方扶手椅上,半垂着眼儿,非常慵懒,闲闲地瞧着在地步里耕耘的几位皇子。傅辛先前倒也陪她坐了一会儿,只是他到底是精力不济,又感觉外间北风凛冽,因此没坐了多久,便由关小郎扶着,到里间安息去了。

她正兀自思虑之时,忽地听得身边婢子轻声道:“奴方才瞧着二娘又呕了几次,不多少脆去那人少的地儿,奴婢服侍着您,且吐个洁净,再走一走,必能舒坦很多。”

流珠一听,赶紧道:“不成。”稍稍一顿,她才算是找到了可说出口的来由,“高仪向来肆意妄为,难以管控,谨慎她坏了大事。”

流珠但感觉嗓子非常干涩,缓缓说道:“天然是不好。她要求鲁元,为了留在汴京,甘心自毁面貌,穿破衣烂衫,吃糠咽菜,寄人篱下,替人做工。儿平常着人布施她,多给她些银两,她也推委着不肯要。”

流珠对他那视野只感觉非常不适,只稍稍偏移开首,红唇微启,黛眉微蹙,用心迷惑道:“为何又与你我可否事成有关?死者已矣,还能活过来不成?”

周八宝细心瞧着她神采窜改,便又陪着笑,献计道:“二娘如果思念公主,不如让奴去拿了公主所赠的那镜子出来。二娘把玩一番,或能调派闲愁。”

傅从嘉遽然冷下脸来,凝声道:“二娘久居宫中,与世隔断,怕是不晓得官家已然起了狐疑,便连关小郎都没法插手他的炊事,只得每日抹些那毒粉,往官家身上擦去,却也不敢擦得过量,恐怕泄漏了端倪。自打官家严加把守炊事以后,身子上的不适,多少有些和缓,这令得他几近鉴定是有人下毒。平凡人等,谁也近不了他的身。”

旬日。

及至仲春初时,恰逢龙头节。正所谓“仲春二,龙昂首,大师小户使耕牛”,这龙头节,素有皇娘送饭,御驾亲耕,自理地步的风俗。

怨君恨君恃君爱(二)

傅从嘉勾了勾唇,随即正了正神采,这才平声说道:“为的恰是你我二人弑君窃国之事。”他眉头微蹙,眸光沉晦,抬高声音道:“二娘,我问你,皇后当真是死了?未曾作伪?”

见得流珠站定,傅从嘉先把着眼儿,高低打量了她一番,随即轻笑道:“这宫中高低,还要数二娘的日子过得最是舒坦。”

流珠闻言,微微一笑,便命他去拿。待到周八宝呈了那留驻宝鉴上来以后,流珠兀自瞧着那镜子,倒是甚么玄机也瞧不透。半晌过后,她终是无法一笑,正欲把这玩意交回周八宝处之时,忽地一个不谨慎,指尖划过宝鉴一侧,竟是被那锋利的一端划出了个小口儿来。

流珠定定地望着他:“你这几日便要脱手了?”

流珠面上微微变色,削葱根般的十指紧紧绞动手中巾帕,半晌以后,她叹了口气,终是坦白道:“阮宜爱确切乃是假死脱身。”

傅从嘉低声道:“你不必担忧了。只这一条路可走,便非走不成了。我与高仪也算是一同长成,她的性子,我拿捏得住。”言至于此,他微微勾唇,抬眼看向流珠,道:“便是公然事发,也不会将二娘抖落出来。你尽管安安生生的,当你的贵妃,及那今后的太后。”

“是了。先前听你所言,那毒物能够渐渐下,亦能够一口气下了,不过几日,便可送他上西天。夜长梦多,你我再不能迟延下去了,需得从速将这药下了才好。”傅从嘉面无神采,只缓缓沉吟道,“养在你身边的令仪,他不会信,但是高仪与你向来反面,几次三番闹得你下不来台,这毒,由她来下,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便好似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普通,流珠看过这些不咸不淡的话儿,很有些绝望,便连复书的兴趣也生不出来――她确切是心抱恨气的。畴前鲁元在时,她不敢透露心头这番怨气,而现在鲁元不在了,也没人看顾着她,这股怨气,便也不必瞒着人了。

流珠心上微滞,面上却睨了他一眼,轻声道:“天然是死了。儿眼睁睁瞧着她死在了浣花小苑的大火当中,如何作得了伪?”

傅从嘉闻言,倒是毫无怜悯之色,只嗤笑一声,随即道:“她景况如此之惨,合该让高仪看一看,再将重新到尾的故事,都与高仪说一说,令这骄贵的小娘子擦擦眼睛,瞧清楚。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她也是时候明白一下这八个字了。”

傅从嘉点了点头,眸光深重,暗淡难懂,口中则缓缓说道:“旬日以后,仲春十二,花朝之庆,便是你我事成之时。届时我为官家,你为太后,待你生下这个遗腹子,要去要离,都由着你的意义。”

傅从嘉笑意渐深,道:“前些日子,半夜半夜之时,爹爹召了我去,与我交代很多。”顿了一顿,他收拢笑意,眸光渐沉,缓缓说道:“他说,他清楚得很,待到傅从谦即位为帝,我必不会甘心居于人下,定会生出乱子来。他警告我,要以大宋的百年基业为重,必须比及平了徐子期之乱,胜利光复北地,才气去争那把椅子。末端,他又交代了些你的事……倒也不甚首要。便是此时,提起了封你为后之语。”

人间哪一个女子,不想要心上郎君,日日陪在本身身边呢?说到底,将山盟海誓词,总比不过向罗帏锦帐眠。

两指仓促展了信,流珠瞧着那熟谙又陌生的笔迹,不由得泪盈于睫,又是恨不得从速读完,从速复书,又是舍不得读完,恐怕读完了,又要等上几个月才气见到下一封信笺。几个月后,谁晓得她身在那边,是死是活呢?

仲春三日,冬未去,春未临。

傅辛身子的不适,愈发短长,走路都已有些勉强,平常出门,皆是乘辇坐轿,因此本年的扶犁亲耕,便由皇子代行。而傅辛所挑的代己亲耕之人,恰是傅从谦。

待信读罢了,流珠心头的这些思路,反而都有些风平浪静了。许是怕旁人偷看之故,鲁元所写,都是平常之语,说的都是沿途所见风景,及苦心修佛之感悟,独独在末端处,才算叮咛了一番流珠,教她如如有事,便去公主府寻她留下的婢子,那些人自会听她差遣。

傅从嘉翘起唇角,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阮贵妃,视野在她面上不住游走,口中则哑着声音道:“二娘,你我二人,各有各的把柄,二娘又何必在此拿这些讹言谎语乱来我。我再问你一次,阮宜爱此人,当真死了?我问这个,并不是心生猎奇,抑或是套你的话儿,实在是这个答案,与你我可否事成,息息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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