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漪立时将脸一沉，上前道：“韩妈妈，你这盘整盘整到那里去了？如何这时候才来？我们四奶奶可等了好半天儿了。”
郭婉也不睬她，抢先往前走去，开口时，那语声便更加地淡：“绿漪，替我问一问我们的韩妈妈，车子可备好了未曾？”
“如何了？”绿漪上前问道。
郭婉也知如许不当，因而便点头道：“手脚快些。”
见她终究不再悲戚，红香便悄无声气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巴掌大小的圆镜，低声问：“四奶奶，要不要清算起来？”
不待绿漪回话，韩妈妈立时跳将出来，一起小跑地凑到她近前，殷勤道：“回四奶奶的话儿，车子早备好了。”
朱嫂子疼惜地看着她，故意再多说两句，叵奈竟是不能，因而那眼中便又落下泪来，双膝伏地拜了几拜，哭着道：“奴婢过些日子再来瞧女人吧。女人现在家去了，奴婢也可常来常往，不叫裘家的人瞧见。女人在家可得好好儿的，多吃些，养胖些，夫人在天上瞧见了，也自欢乐。”
这话说得可不好听，却偏又叫人捉不住痛脚来，恰是一把软刀子捅上心头。
郭婉向她笑了笑，道：“朱嫂子且放心，我内心清楚得很，就是有些感慨罢了。”
朱嫂子闻言，眼眶渐渐地便红了，伸手想要去拉郭婉，可手伸到一半儿，却又有力地垂了下去，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女人，夫人当年……当年……拼了命地留下了您这一点儿骨肉，您可千万……千万往开里想，莫要钻了那牛角尖去。”
绿漪接过木匣，顺手一掂，估摸着起码也有五十两，用来办理下人倒是充足的了，便将之予了红香，嘱她收好，再回过甚时，却见郭婉身子有点生硬地半侧着，杏眼张得极大，眉头不受节制地跳动，一种极尽哀凉的气味，自她的身上垂垂披发了出来。
郭婉摆了摆手，命她们将东西收了，一行人便分开了净室，往前头而去。
这一次，她的语声中终究没了那些情感，安静得如同统统都未曾产生。
郭婉这时候才像是回过了神，生硬着的身材松动了些，眼眶一点一点地开端泛红，张了张口，喉头却哽住了，连声音都发不出。
韩妈妈的面皮更加僵得短长，张了张口，到底回不出话来，只得干笑了一声，讪讪地退去了人后。
红香觉悟过来，面上一红，垂首道：“婢子错了，四奶奶恕罪。”
说话间又拿出个沉甸甸的匣子来，笑道：“这是下剩的散钱，奴婢叫打成了元宝，一钱的、两钱的并五钱的各打了很多，女人逢着年节的时候儿赏人用罢。”
红香便躬身：“回四奶奶，时候儿差未几了，韩妈妈也该到了。”
郭婉的面色淡了下去，朱嫂子则站了起来，自承担里拣出一个很小巧的香囊，双手呈上，快速而小声儿隧道：“女人，这是这几年的出息，奴婢换成了通兑通取的银票，计五千八百两，女人且好生收着。”
郭婉“唔”了一声，蓦地抬手，那手里便多出了一枚亮锃锃的银角子。
此时听得绿漪所言，韩妈妈立时面皮一僵，旋即便堆出满脸的笑来，道：“哎哟，这不是那前头修屋子么，我盘整好了出来一瞧，到处都是石头木料，我就有点不大认得道儿了，转了半天赋找着路。”说着她便对付地向郭婉行了个礼，意义意义隧道：“四奶奶恕罪，奴婢下次不敢了。”
朱嫂子站起家来，举袖拭着眼角，仓促回身去了。
郭婉语罢，便又转首看向一旁侍立的主子。
郭婉乃是寡居，不好过分打扮，不然又分歧端方了。
红香应是，那厢绿漪也走了过来，二人齐齐脱手，将郭婉的衣衫理齐了，又向她面上薄薄地扑了一层香粉，红香还取出了唇脂，绿漪却抬手拦住了她，淡声道：“也别太光鲜了。不好。”
郭婉目送着她略有些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拿帕子在眼角按了又按，颤声道：“这么些日子没见，朱嫂子的头发都白了好些。”
看着这一张张熟谙的面庞，郭婉感觉，身上仿佛又有了一点点力量，那种肉痛至极的感受，也垂垂消逝了。
这些皆是多年来跟在她身边的，固然人数未几，却很忠心。
郭婉能与她开打趣，可见那郁气应是消逝了，如此便好。
这也是当时谈妥的前提之一。
郭婉此时早收起了之前的神采，神情非常端肃，倒也有几分威势，闻言只淡淡一笑，拂袖道：“妈妈是忙人，走到那里都不得闲儿。”
说着这话，她又看向绿漪，眼角边还余着未拭净的泪痕，却又蓦地悄悄一笑，道：“好丫头，难为你今儿跟着我吃惊，一会子归去了，那‘赛蜜坊’的糖脆梅、瓜篓煎、酪面，你想吃甚么都成，你主子我宴客。”
才走到宝瓶门那边，劈面便见一个穿靛蓝比甲、吊梢眉、高颧骨、年约四十许的中年女子，慌镇静张地自那门里了走出来。
“四奶奶。”一声轻唤忽地传来，世人尽皆转头，倒是红香走了过来。
绿漪心下恻然，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接过那装银票的小香囊，又往摆布看了看，便轻声催促隧道：“嫂子快些儿，别撞见了人！”
这韩妈妈是裘家老太太执意送来的，连她在内共有两房裘家的下人，现在都在韩家吃用，每个月都必须归去一趟，向裘老太太禀报郭婉的环境。
郭婉方才哭了一通，那眼角还红着，发鬓也乱了，确切有些描述不整。
听了这话，绿漪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又是着恼，那面上的神采一时候非常丰富，心下倒是松泛了很多。
“你们今儿都辛苦了，转头去嬷嬷那边领赏去。”她再次说道。
郭婉悄悄地点了点头，眼中垂垂升起雾气，却未曾落泪，只颤抖着上前扶起她，嗓音发紧隧道：“我……我记下了，你也快去吧，路上谨慎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