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漪，你也先退下。”郭婉又道，望向不远处的游廊：“你便去那边站一站，雪大得很。”
很重的脚步声，似是那行路之人，正用力一脚一脚，踩进雪地。
绿漪目露嫌恶，转头望向郭婉，将伞柄递畴昔，在她手上悄悄一捏：“谢夫人厚爱，民女就去那廊子下头站着，夫人如有事儿，唤民女便是。”
郭婉因而伫足，目中是一缕了然的笑。
畴前的她，毫不敢如许看郭婉，因为有所图。
“夫人！”绿漪眼圈儿红了，泪意上涌，又生生逼归去：“这本就是民女当作的，便夫人不说，民女只听您的声气儿，便晓得您要做甚么，自会陪着夫人演这出戏。再者说，那账上亏空又大，民女又查不出原委来，实是有负夫人重托，夫人活力也是该当的。”
平素，这双眼睛老是带着夺目自大，而这一刻，倒是满满怨毒。
她忽尔息声，盈盈双眸望伞外清寂雪野，白絮当空，兀自顶风乱舞。
她略转首，遥见珍珠与玛瑙二人，各撑着红布油伞远远跟着，并不近前。
崔玉英的眼底，跃动起一星贪婪的火花，恭回声是，接过银子，回身退下，走得那叫一个利落。
她的身材也颤抖起来，字字如泣血：“明心这些日子常自检验，将过往桩桩件件一一想明，却始终搞不懂，夫人何故对明心如此无情？本日冒死见求见，也只是想问夫人一声：为甚么？”
“奴婢把贾嫂子领来了。”行至郭婉近前，崔玉英便停了步，面无神采地屈膝，鼻尖微红，额角见汗。
“说吧，你拼了命也要混出去见我，所为何事？”郭婉淡声道，目视火线。
装得倒挺像。
见她终究转过来，郭婉心下亦宽，絮絮与她述及旁事，旧主仆互诉别情，正说到感念处，身后忽响起脚步声。
“我就这么一说，若不是信得过你，我就不会叫你这时候进京了。”她柔声道，侧眸看着绿漪，神情暖和：“若这世上只一人得信，那人必是你。至于那笔账目，那也不怨你。我当时候正在和……”
说话间，又递去一角银，比方才那块大些，亮锃锃地，当作色，不比官银差多少。
真是个好奴婢。
“贾妈妈，我听不懂你的话。”郭婉含笑四顾。
这贾妈妈，恰是明心乔装。
郭婉鼻尖儿一酸，低声道：“我方才骂了你，你莫往内心去，那都是给崔姑姑听的，她是我提早布下的一步棋，若无本日之事，她怕还不肯动。你只需晓得，我方才所言并非至心话，就够了。”
她停下脚步。
她微微昂首，黑漆漆一张脸，也不知拿甚么东西抹的，教人底子瞧不清五官，只一双眼却亮得怕人。
绿漪蹲身辞职，径去廊下避雪，郭婉执起竹伞，安步向前，贾妈妈低头跟上。
她转过身，果见崔玉英领着个穿灰布棉衣、披观音兜的妇人，踏雪而来。
但是，陋劣的暮色落下来，和顺地，将这片六合拥入怀中，亦将她目中大火，掩于寂灭。
见她真伤了心，郭婉亦有些动容，只恨在旁人眼皮子底下，纵使无人处，亦不能露了行迹。
方才，绿漪悄悄递予郭婉的那张字条儿，便写着此事，不然，郭婉也不会特地挑了此处说话，避人耳目。
在这旷阔的一隅，灰衣的妇人，与华裳的女子，两两相对。
很柔婉的女声，与其面貌并不相衬。
她笑了笑，凉薄地，眉眼被白灿灿四野映得剔透：“总之，你很不必自责，这皆是我的错儿。”
她叹了一口气：“这是我本身没上心，才出了这等大忽略，不关你的事，你不必自责。方才那些重话，仍旧是说给崔姑姑听的。”
白絮随风，忽一阵扑入裙裾，展转迂回，到最后，毕竟委落于枯叶衰草间，覆去屐痕，只余茫茫四野。
“夫报酬何如此？”她语声凉透，眼底冰鸷：“明心自问未曾违逆过您，举凡您交代的差事，明心经心极力做好；就有您未曾交代的，明心也替您全面着，不敢有分毫缺漏。”
她蹲了蹲身，身形矮去半截，头却微昂着，眸光灼亮，几欲燃成火焰。
郭婉笑容温软：“有劳姑姑，您辛苦了，还请先下去歇着，再叫珍珠并玛瑙两个远远跟着听用，容我与贾妈妈说些帖己话。”
那妇人面色黎黑，发上只插一枚银簪，低头缩手，两个脚像没处所放，一眼看去，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间妇人。
观雪亭早在身后，面前唯有芜阔的一片高山，无花无树。
贾妈妈的声音，便在这大风与疾雪中，幽幽响起：“夫人真是好狠的心。”
此地平静，恰好说话。
这话明暗两重意义，郭婉听懂了，心下生出些暖意来，向她一笑：“你放心去吧。”
言至此，她目视郭婉，黑面涨红，色如紫酱：“夫报酬甚么要如许对我？我那里做错了，还请夫人明示。”
绿漪愣了愣，旋即点头：“民女很好，夫人放心。”
“……当时候，我正与殿下来往着。”她启唇，呵气成霜，淡白的烟雾，缓慢消逝于漫天琼瑶。
她语声颤栗，似是怒极：“明心不求夫人重赏厚赐，亦不求夫人提携，唯愿常为夫人效力，能得悠长相伴。但是，明心却再未曾想，夫人这一反手，就要将明心置于死地。”
现在，图穷匕现。
绿漪应了，淡淡地扫一眼旁立的妇人。
这就是方才那一角银子之功了，崔玉英用心减轻脚步，就是在提示郭婉，有人来了，可停息私语。
语至最后，一脸泫然，几欲垂泪：“民女又岂是那一等胡涂人？夫人这才走了多数年，就不把民女当本身人了么？”
明心直勾勾盯着郭婉，涂黑了的脸，看不出甚么神采，独一双眼，锋芒毕露。
这一席话，直叫绿漪心肺皆暖，先道声不敢，又微哽道：“谢夫人信重。”
语方落，忽地一阵大风，雪片飞卷，伞面儿上“扑落落”一阵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