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权分于天下、皇族与百姓划一”。

“安王留下的那笔金银,”未容他说完,陈劭便打断了他,语声幽且长,好似风吟。

但是,“主子”接下来的行动,又让他看不懂。

但是,再一想陈劭所言,他忍不住心底的镇静。

言至此,他双颊作赤、两眼血红,直勾勾瞪视陈劭:“你来奉告我,所谓王子犯法与百姓同罪,何曾得见?所谓以仁待民、以善待民者,何曾得见?所谓百姓安居乐业、大家安然喜乐,何曾得见?”

陈劭不接他的话,披衣而起,淡淡叮咛:“去打水来。”

乃至就连于工部任职,亦是任凭“主子”叮咛,盖因那工部官员常有外派公事,偶然候一年里头半年不着家,便于完成隐蔽的任务。

彼时的陈劭,将这统统皆视用崇高。

这个题目,他思虑了十余年,而越往下想,他便越感觉,这位“主子”,莫非不恰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子”?而其所推许的所谓“至理”,莫非不是另一种层面的“天子为先、公卿士大夫次之,民为下”?

“远的不说,只说与你家有连累的那位高贵的长公主,你以她如何?”他开口道,面上蓦地涌起激烈的愤激。

他微眄了眸,唇边的笑意似凉似暖:“我记得此事,且,也查了出来。”

不过是换个称呼、换种法度罢了。

这冰冷沉着的夜,才是他需求面对的实际。

“甚么?”行苇猛昂首,两眼大张,目中尽是不敢置信:“此话当真?你真查到了?不是欺诈主子?”

“以人治天下,不如以制治天下”。

直以此时,陈劭方转首,面上的挖苦已不见,余下的,唯茫然与利诱。

若能获得安王那笔金银,“主子”的大事,指日可待!

他紧紧盯住陈劭,仿似要从他面上窥破些甚么。

行苇终是记起,他乃陈府长随,改名换姓、谎报春秋与身份,再非曾经的他。

陈劭所言“打水”,却本来不是要洗漱睡觉,而是要用到笔墨。

那一刹,愤激、挖苦与不甘,潮流般自他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又是平素冷酷。

以最大的力量。

行苇的面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然语气却很重,乃至有几分火急:“主子当初命令叫你查的,清楚便是……”

此念方生,他的心头便如燃起一把火,烧得他几近失神。

他撇了撇嘴。

“蠢材。”陈劭冷冷扫他一眼,将披衫拢紧,提步行至条案边,忽尔抬手。

他缓缓伸开双眸。

再下一息,他的神情蓦地怨毒起来。

跟着年事渐长、经历渐富,陈劭开端思疑,他所推行的那些,到底是谎话,还是至理。

“莫非你感觉好?”行苇嘲笑着反问,冷酷的眼睛里,浮动着一丝嘲谑:“何谓天子?何谓天下?以一家之姓,超出于万千百姓之上;享万千百姓扶养,却视百姓如猪羊。这便是所谓的奉天承运、天降昌隆么?”

不谋逆、不背叛,视康王、安王之流如乱臣贼子,这很多年来,“风骨会”也从未曾做出滋扰朝堂之事。

想明此节时,陈劭便有种被棍骗的屈辱感。

此三问,一声比一声更低、亦更沉,言罢他已是喘气不已,似这三问已耗尽他全数心力。

洗笔研墨,自亦需净水,陈劭这是用心含混其辞,拿人当猴儿耍。

他看向陈劭,缓慢再续:“这所谓公主,清楚便是个视性命如草芥、骄奢无礼的贱人!其去处之卑鄙、本性之蛮暴、操守之浑浊,的确不配为人!但是,就因她生于皇家、有着所谓‘崇高血脉’,她便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恶,而得来的,也不太悄悄巧巧地罚个跪、禁个足、收回些无关痛痒的财产,如此罢了。真真我呸!”

窗格子开了半扇,夜风拂来,凉飒飒地,廊下的绛纱灯笼在风里打着晃儿,再远些,翠藤与粉墙皆隐入浓夜,一粒孤星悬于半空,凄清地,像美人儿脸上的泪痣。

夜风寒凉、透辟心肺。

幼年浮滑的光阴里,他亦曾执念于此,因而愿效犬马之力,甘心为“主子”差遣。

“你这又是在发甚么疯?吊我的胃口?”他瞪眼着陈劭,那种极力压抑的气愤,几近从他的身材里冲出来:“既言闲事,又何必作乔作致?难不成你现下真要抗主子的命?”

“说了半天,唯有那‘截留军需’还算件事儿,旁的呢?”行苇眉眼不动,语声也平平:“你失落了整整八年,这期间除了治水、建大堤,就真的再无别事?”

以一个似是而非的所谓至理,诱得他成为虎伥,这是他在八年前对“主子”的认知。

“还不快去?”他的视野再不往行苇身上扫,语中却仿佛带着挖苦:“再迟几息,能够我就把那舆图给忘了。”

行苇又是一怔,旋即觉悟。

为甚么?

行苇怔住了。

随后,他便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嘴角乃至是以而痉挛。

“啪嗒”一声,窗扇合拢,那满庭春夜星华,亦被掩去。

他重重朝地下啐了一口,面上尽是挖苦:“然皇族以下,士大夫又何如?所谓‘君子不朋不党’,公然如此么?纵观朝堂,不朋不党者,早便无立锥之地。六位阁老捉对厮杀,与天下百姓比拟,朋党才是首要。凡非我族,必赶尽扑灭,又有谁当真将百姓、将天下放在内心?”

“罢了,你生在繁华乡、长在斑斓地,那里晓得我等读书……百姓之苦?”他拢袖垂眸,仍旧做回了阿谁恭敬的长随。

如果,他未曾说出接下来的话,则这位长随,也算似模似样。

陈劭伸臂挑开帐幔,眺望着那粒孤星,很久后,幽幽吐出一句话:“本日的大楚,公然还是不敷好的么?”

他提步便向前行,忽又想起,笔墨净水皆收在西厢书房,遂又转行至门边,拨栓挑帘,缓慢跨出门槛,匆促的脚步声消逝在帘外。

一如本日之行苇。

但是,人毕竟会变。

是以,他用心放弃东宫侍讲一职,这让“主子”非常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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