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程氏满面得色，主仆二人俱皆笑起来。
她抿了两口茶，面上又现出愁色，手指紧紧攥住茶盏，语声亦自阴沉：“嬷嬷可晓得么？风晚楼能够撑不下去了。”
一声长叹，终是将这段论述，收梢于无言。
崔嬷嬷直是鼓掌趁愿，连声道：“该，该死！就该叫这小贱人多吃点儿苦头，最好死在那处所才好。”
崔嬷嬷顿时冷下脸，咬牙切齿隧道：“当初夫人也是心太善，留了这条祸端儿，倒叫这小妖精兴风作浪起来。早知有本日，夫人当年就该斩草除根。”
崔嬷嬷一向温馨地听着，此时方近前来，垂怜地悄悄拍她的后背，语声柔得像在哄孩子：“夫人一心为着这个家，心都要操碎了，不是老奴夸口，若没了夫人，这府里怕早就乱了套。现在这事也不过一个坎儿罢了，凭夫人的本领，又有哪个坎儿是过不去的。”
程氏此时表情大好，笑罢了，便又招手叫崔嬷嬷近前，一脸奥秘隧道：“我传闻，那小贱人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娘家有个女管事，传闻是叫甚么绿漪的，去东宫求见了好几次，全都教太子妃给驳了，的确叫人好个没脸。”
“笃”地一声，她将茶盏朝案上一放，盏中茶汁倾泻，恰溅上手背，她也不去擦，只调侃隧道：“还不是我那好继子？此人虽是个绵软性子，可泥人儿也有三分土性，若我动了那小贱人，他怕要跟我冒死，万一出了事儿，我也不好向长公主交代。”
“你当我理他们呢。”程氏“嗤”地笑一声，将帕子拭净泪，昂头道：“我一手撑起了这个家，为老太太尽了孝，我问心无愧。便走到那里去，这‘孝’也是天下第一等要紧的事，谁又能说我半个不字儿？”
崔嬷嬷自来与她同声共气，闻言又说了好些恭维话，直将程氏哄得回转了几分，她方又抬高声音问：“夫人，老奴多嘴问一声儿，这风晚楼的事儿，是不是又是那小贱人捣的鬼？”
崔嬷嬷直笑出满脸的褶子：“恰是这个话儿呢。夫人就远远地瞧戏，甚么也不必做，总有她的苦头吃。比及了当时候，夫人再好生‘帮’上一把，也就不枉了这么些年来夫人对她的种植了。”
程氏闻言，笑得眼睛都弯了，白细面庞、弯眉秀目，倒添了几分娇媚娟秀：“嬷嬷现在也会说调皮话儿了，和嬷嬷说话儿，我这内心头也镇静些。”
这“小贱人”指的是谁，程氏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只讨厌地点了点头：“除了她另有谁？”
“夫人，说了这半天儿的话，想是怪累的，您先喝口茶，缓缓气儿再说。”崔嬷嬷殷殷望着程氏，面上带几分慈爱。
“哟，本来另有这么几层意义在，老奴实是太笨了，竟没想到。”崔嬷嬷恍然大悟，复又没口儿地恭维：“夫人真真贤明，这小贱人被夫人捏在手内心里，那韩家和附马爷，可不就得听夫人的？”
“嬷嬷这话有理。”程氏点头笑道，顺手拿起案上一柄团扇，悄悄扇着风，那说话声儿亦像乘着风，轻飘飘地：“人都说深宫似海，那海里头多大的风？多大的浪？又有多少龙舟大船在那海上走着？她如许的小鱼小虾，凡是风波大些、舟船多些，又或者那海里头冒出条大鱼来，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敷她填的，嬷嬷等着吧，好日子还在背面呢。”
她“啧啧”连声，面上的笑几近溢出来：“小贱人不过是个最低等的孺子，在太子妃的面前，她连提鞋也不配。”
这话直说得程氏眼圈儿一红，竟掉下泪来，忙拿帕子掩面道：“谁说不是呢？这府里高低百十口人张嘴等着，我若不使尽手腕，又如何能撑得下去？”
她挑眉看了崔嬷嬷一眼，面上忽又现出笑来，悠悠隧道：“再者说，若没有这小贱人远远地牵着，我又如何拿捏得住我那好继子？你想想，他先是乖乖把世子之位让给了我的冲儿，后又老诚恳实了很多年，在那长公主府里做个活死人，这还不都是我当年网开一面的功绩？另有那韩老贼，这些年不也大把往我们家送银子？还不都是因了那小贱人之故？”
“你当我不想么？”程氏面色阴沉，语声狠厉：“我惯来行事是如何个门路，嬷嬷再清楚不过。若不然，我能在我嫡母手底下活着？熬死了这老贱妇，不是老天眷顾，实是我本身的本领！”
程氏接盏试了试，笑着点头：“倒底是嬷嬷懂我，这茶不冷也不热。”
“我呸！”她重重朝地上啐了一口，恨声道：“这些人说风凉话倒说得轻巧，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说句大不敬的话，若不是我，当年老太太那一病就抱病死了，又如何能太承平平享了那很多年的清福？”
她抬手去捏眉心，满脸皆是疲色：“月初的时候儿，我去长公主府核账，殿下奉告我说，那甚么专利局发了个布告，弄得全天下都说我们风晚楼是邪门歪道，好好儿的买卖，一下子就垮了。”
“夫人这话是正理儿。”崔嬷嬷哄劝隧道，神情更加温和：“这兴济伯府都欠着夫人天大的恩典哩，那些说风凉话儿的人，都是些不晓得天高地厚的蠢东西，夫人不必理睬他们。”
言至此，她俄然恚怒，下死力皱起眉：“嬷嬷是没听过外头那些人说嘴，竟说我是瞧在财帛的分儿上，才将韩家拉作姻亲，真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她用力在眉心处揉着，却总也揉不散忧愁与失落：“我本来都筹算好了，要拿着那第一年的分红给冰儿她们几个备嫁，现在倒是……”
她似是悲从中来，又似感慨万千，泪也忘了擦，只一径仰首望向窗外，颤声道：“想当初，我才嫁过来的时候，这府里是个甚么景象？老太太抱病要吃根人参都吃不上。若不是我做主，硬是聘了那韩氏过门，这一家子怕就只能等着喝西北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