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劭向着湖水微微点头，很可贵地，语气肃杀：“那人便是在宁夏设伏并杀我之人，他脸我记得并不清楚，但他的眼睛我却没忘。他有一双蛇眼，令人见之难忘。就在方才，我瞥见了这双眼睛，且可鉴定，此人便是当年暗害我之人。”
行苇面色一凛，下认识往前踏了两步，抬高声音：“你在那里瞧见的此人？他现下人在那边？”
陈劭扫他一眼，唇角忽尔一勾。
行苇的面色，缓慢地暗淡了下去。
他面上是一缕东风般和煦的笑，袍带当风、徐步行来，对行苇所言，直若未闻。
陈劭仍旧不予理睬，顾往前走着，未几时，面前蓦地一阔，湖开平波、天水苍茫，却本来这路穷处，便是清湖。
答复他的，仍旧是一个单音节的“唔”，似是那说话之人极其倦懒，吝于多说半个字。
“我想起件事。”陈劭神情淡静，抬手拂袖，安闲雅驯，但是，他的声音倒是紧的、涩的，另有些许不甚较着的忧愁：“不，应当说，我认出了一小我。”
言至此，忽一挑眉，面露讽刺：“我说，你急吼吼地找我过来，莫非是要请我在这里赏湖光、听戏文？”说着便点头皱眉，满脸不屑：“若如此，倒是不必。我甘心跟那些下里巴人烤火吃茶，也不与尔等所谓阳春白雪同流合污。”
陈劭头也未回，只“嗯”了一声，算是答复，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言至此，他转首望行苇一眼，忽地笑了笑。
“主子都有些甚么交代？有没有说何时行动？”行苇再度发问，目中竟生起一丝期盼，神情也垂垂变得狂热。
刹时间，似北风劈面、冰水拍身，周遭气温都似降下好些，那一笑中蕴着的寒瑟与萧杀，直能冻透人的骨头。
陈劭掸了掸氅衣，信步前行，直待行至湖畔观景台，方自止步，却仍旧不出声。
宴客的大花厅建在湖畔一隅，雕栏玉砌、笑语喧阗，更有委宛的唱曲儿声渡水而来，被那湖风一吹，平增几分凛冽，倒比原曲更有韵致。
他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眉心拧出一个“川”字，又续：“他似在寻人，一起东张西望，观其体形气象，与我影象中的蛇眼男人皆分歧。据我看来，他应在哪一府做侍卫，一身劲装、上青下玄，袍畔钉着两排铜扣。其身高约七尺五寸，身形健旺，据我所知，其人颇通武技。”
“狗吠扰人平静。”他倏然笑语，声音极淡，全无情感。
降落的说话声，像是从地底收回来的。
陈劭却与他正相反。
“你哑巴了？”等了一会儿，见他总不开口，行苇似是恼了，语声更加恨恨，像咬着牙根儿吐出来的。
在这一刻，他没有再去演戏，亦不肯屈就于大要的身份。
语毕，闲闲一挥手：“你能够滚了。”
“我所知者，尽在于此。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他道，淡然的语声中，含了一丝挖苦：“我晓得你部下没几小我，只人我都给你圈出来了，若再找不着，你只能自去与你主子交代。”
行苇面色变了变，目中的期盼与狂热，渐次消减。
行苇微昂首，往四下望了望，鄙夷地“嘁”了一声，盯视着他的背影，冷冷道：“尔等朝廷重臣，本该以民为天、常忧天下，可你们呢，不思国事、不晓民情，不过一群禄蠹罢了，整天只知吟风弄月。”
“找我做甚？”行未几时，行苇终是开口问道，阴冷的语声中含了几丝怨怼，似因某事而不虞。
“有话快说。”行苇立时接口，抬开端来，寡淡的脸上，堆着一个假笑，又挤出余下四字：“有屁快放。”
这一回，他终是有了几分下仆该有的模样。
行苇瞳孔一缩，旋即大怒，似是深为本身那一息的怯意而恼火。
他抬开端，直勾勾望住陈劭，目中似有野火灼烧，有那么一瞬，他的神采像是恨不能生撕了对方。
“干汝底事？”陈劭终是回过甚，勉为其难地扫他一眼。
不含情感的音线，似弦落而音余，渺渺而来，又在湖风中淡去。
很久后，他方启唇，迸出晦涩的一句话：“钱玉平找着你了？”
总归此地空寂，火线阔水连天，身后苇黄荻白，他统统的说话、行动与神采，皆无人得见，他便也干脆剥上面具，透暴露了最实在的情感。
随后，他便像是落空了支撑，有力地垂下头，腰也躬向空中，平平语道：“老爷有何叮咛？”
陈劭负起两手，眉头微蹙：“就在找你之前，因要拆读钱玉平送来的密信，我去了小花圃，那处所僻静，鲜少人迹，是以我在那边读完了信，并将函件烧毁，正要出门之时，刚好有人颠末，我避在门后，刚巧那人转头，整张脸都在我面前，我就此认出，此人恰是当年的蛇眼男人。”
陈劭朗然四顾，举手投足、韶举轩轩，风仪好得令民气服。
行苇面色一寒，再往四下看看，毕竟不敢过分，遂垂首躬腰，身形极尽寒微，似正恭聆仆人怒斥，然口中却说出与身份极不相衬之语：“少废话，你叫我来做甚么？”
听着他的长篇大论，陈劭面色不动，只垂动手臂，靛蓝宽袖落上氅衣，袖口儿绣的云纹，恰迎上那鹤首朱喙。
刹时间，六合皆开、水面风来，这一笑令六合亦为之失容。
然一息以后，这暗淡忽又化作刻薄，便连语气也是酸溜溜的，整张脸酸得都有些发苦：“他把主子的意义都奉告你了？”
淡然无波的眼神，如神祗俯视蝼蚁，一如他淡极近无的语气：“我记得，钱玉平在会里的位置远高于你。遵循会规，他的事儿，你仿佛够不上探听，更遑论你主子的安排。我没说错罢？”
行苇霍然昂首：“你认出了谁？那群地鼠中一个？”
只是，他说出来的话，亦与这风仪截然相反，清润声线如淬了毒、冻成冰，每个字皆带寒气：“仆人把狗找来，天然是要使唤狗了。你倒固执，定要先大大地吃上几口屎，才肯听人话。所谓狗改不了吃屎，应在你身上，贴切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