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断断续续、扯絮撕棉似的连下四五天,直至日昳时分才堪堪止住。可天涯的云脚愈发的阴沉,也许少有半晌,还得再落一场。

林尽染特地在正厅置放火炉,设上茶桌,抬手表示他落座,又讪然笑道,“前些光阴,一来有要案清查,二来是隆政坊的藏书阁已在兴建,时不时地得去盯着,故而一向未能得闲。御史台的诸般事件,若无沈御史和许御史他二人多担待,也许还得参我渎职之罪。”

话音猝但是止,一声感喟后,又言道,“只是老朽面对的不过是平常世族。韦太师的处境才更加险要,你如故意,还需多帮衬韦府。”

林尽染抬手制止缓过神来的李时安,端起茶壶,为崔秉志斟上一杯香茶,“崔伯伯可定下何日回鲜虞?”

“从北境回京已近两月,也未曾来聚贤馆寻老朽闲叙,若非明礼本日大婚,你能得出闲暇来,老朽怕是连面都见不到。”崔秉志一面脱下大氅,一面没好气地斥责几句。

“明园?明园有何物,会被别人觊觎。”崔秉志并不知明园现下是何秘闻。

韦邈府中的藏卷不比崔家,毕竟是陛下的教员,手书又怎会等闲予旁人拜读,故而无从识辨。也许是权贵世族借机向崔家发难,韦太师干脆替他挡了下来,而名义则是借韦晟当选阁臣,时不时地传出些闲话,以此转移他们的重视。

只看了头两页,他就已然陷了出来,且越是读得出神,这眉头越是锁得紧。不自发地缓缓站起家来,在厅内一面来回踱步,一面低声品读。

现下已领翰林供奉一职,且在长安一时脱不开身,但崔氏诸般事件是由族中长老商讨筹划。加上如本年龄已高,交削发主之位,也不失为一条良策,只是······

崔秉志明显未有推测他与陛下早已做了安排,可脸上还是暴露踌躇之色,“老朽毕竟是要回家的啊。”

李时安来回在他二人之间打量几眼,缓缓道,“崔伯伯,染之也是为护您全面。不若,时安命府兵一起护送······”

林尽染揖手一礼,忙又叮咛刘管家妥当接待车夫,遂将他迎进府里。

崔秉志正欲抬手落子,听闻此言,迟滞半晌又将棋子放回篓中,不免迷惑地凝睇面前的长辈,半晌后才嘴唇翕动,“为何?”

“陛下未曾挽留?”林尽染拧着眉头,又予旁侧的李时安斟上茶汤。

林尽染点头一笑,“岳丈视我为己出,故而改了口。”

崔秉志闻言,当即打断,“此言倒并非空穴来风。先前的确有富商来聚贤馆向老朽扣问,欲用五百贯买下你亲笔所书的诗集。你送的这份贺礼,如果亲笔所写的文章,怕是还得翻上几番。”

现在崔俊弘被封内阁阁臣,领门下坊录事一职,虽是从七品,但毕竟是在詹事府当差,可谓是前程无量。这天然会引发其他世族,也包含本族族人的不满。而藏书阁内的誊本源自崔氏,此等动静已然人尽皆知。

未多时,刘管家双手捧着锦盒踱至茶桌旁,悄悄放下。

林尽染似是猜出贰心中的顾虑,身子微微前倾,接过话锋,“崔伯伯怕不是沉沦家主之位,而是想让崔氏一族摆脱现在的窘境,再交给下一任家主。”

“恕染之无礼,崔伯伯不能回鲜虞,怕也莫要走出京畿。”

这些手书毕竟是崔家的秘闻,亦是安身大楚的底子。藏书阁能有现在的盛况,崔秉志居功至伟。可身为家主,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家属的将来,当初送至长安的手书里仅是支撑他的宗亲,天然另有反对的一派。

林尽染刚叮咛管家将棋盘取来,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地怔神,很久方扣问,“但是崔家碰到了费事?”

李时安在旁侧端坐着,一面摇杯散着茶香,一面替他摆脱道,“崔伯伯切莫指责夫君。现下,连时安都分不清他该是在大理寺当差还是在御史台。”

崔秉志的视野逗留在他的面庞上,很久方才缓缓收回到下垂的眉睫中,喃喃低语道,“这个老匹夫······”

“不若年后,崔伯伯动手物色新的家主,再将家人一并迁至长安糊口,也好过心中一向惦记。”林尽染轻捻着白子,柔声发起。

长安城中明里暗里的波谲,于他这等教书先生而言,实在不肯沉思。与其辩白谁会使何阴诡伎俩,不若讲授子多读懂一本书来得实在。而翰林院这段教书日子,已然是可贵体验,这但是从数千名学子中遴选出的几十名英才,比起往昔讲授良莠不齐的门生,实在痛快。

崔秉志方欲落子,见此又将棋子放回篓中,抢先拿出锦盒中的册本,谨慎翼翼的翻阅一页,恐怕留下折痕,轻声念叨,“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崔伯伯就不怕向成林对您有牢骚?”

书籍不厚,不过是三五十页的模样,只是读完一遍意犹未尽,倒归去又读上一遍。

李时安见他这副模样,不由莞尔,“崔伯伯且宽解,前几日时安早已誊抄一本。这就回房去拿予您,这本还是当作贺礼吧。”

李时安止不住‘噗嗤’轻笑,美眸白了一眼,娇嗔道,“佳作哪是说有就有的,夫君惯会谈笑。”

“不过是道听途说,做不得真。”

提起年后,李时安设时眸色一亮,笑言道,“恰逢年后时安与夫君,另有二嫂母子得去北境看望父亲与二哥,不若崔伯伯与我划一行,一起也好有个照顾。”

“我懂,我懂!”林尽染连连摆手,表示他不必再说下去了,满脸的无法。

崔秉志抚掌长笑,“这个老匹夫,真是令老朽羡慕的紧。”

“你这夯货,还想插手我崔家的家事不成。”崔秉志没好气地横了一眼,却并未真有责备的意义。这个动机在他的脑海中不止闪现过一次两次。

“莫要说胡话,大将军府的府兵怎可随便出京。”崔秉志轻喝一声,可语音中也并未有半分斥责之意,只犹疑半晌,微不成察地点了点头,道,“罢了,回鲜虞一事,年后再说吧。”

崔秉志微微点头,淡淡笑道,“老朽出来好久,且弘儿既已入内阁,总该归去予族人一个交代。”

未曾想,时至本日还在吐槽他的字丢脸。

林尽染面前猝然呈现一本册本,旁侧又突现崔秉志的面庞,指着这本书问道,“可另有誊本?老朽拿归去让那夯货再抄一份。”

林尽染端起茶壶,予他添上茶汤,似笑非笑道,“长安城里的闲话,若非有陛下允准,又怎会闹得人尽皆知呐。韦太师在朝多年,对付这些权贵世族终归是游刃不足,崔伯伯不必挂念在心。”

辜月廿一,冬至。

“崔伯伯亲至才是令林府蓬荜生辉。”

并非是崔秉志无礼,只林尽染这声‘爹’所指何人,倒真令他一阵错愕,忙扣问,“染之但是寻到了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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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命我筹办一份厚礼······”

工夫悄悄流逝,林尽染佳耦正忙着对弈象棋,突然响起一声崔秉志的一声惊呼,“文章果然是极妙。时安所言无虚,染之的这份贺礼,太重了。”

林尽染与李时安互视一眼,便明白各自情意,宽声道,“担搁不了几日,我等可先走水路前去博陵郡,再转陆路前去五原郡。”

崔秉志神采凝然不动,几息后又是一阵苦笑,“到底是瞒不过你。”

“五十金?还要再翻上几番?”林尽染听闻不由一阵悚然,啧啧称道,“那我还卖甚香水呐,每天闭关在书房默写文章,要不了一年,我得生长安,不,大楚首富。”

崔秉志笑容晏晏地将棋篓递予他,道,“铨试已灰尘落定,翰林院临时并无课业,陛下允老朽歇上一阵,待年后回长安。”

林尽染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意,“崔伯伯说的是韦太师替崔家挡下的那些权贵世族吧?”

“这份贺礼,染之思来想去,也不晓得该送何物。金银玉器,珍奇古玩,尚书令府怕也不缺。故此,特地默下几篇文章,当作新婚贺礼。”

简简朴单的一句话,只因从他口中说出,便似有风云涌动,容不得旁人质疑。

一提起又有新的文章,崔秉志顿时起了兴趣,顾不得嘴里的茶渍,用盏中的茶汤和着径直咽下肚,抬手连连号召,“快快,拿来予老朽瞧瞧。你这夯货,偷偷做了学问,也未曾知会一声。”

崔秉志还未及思虑老友的家眷怎可悉数去北境看望这等细节,顿时道出心中的忧愁,“博陵郡与五原郡并不顺道,怕是会迟误你们的路程。”

他口中说的夯货天然是向成林,现下几是成了无情的誊抄机器。可出人料想的是,向不但未有抱怨,反倒还乐此不疲。

饶是崔秉志现在内心也不大有底,但大要上仍要力求平静,抿起唇角,宽声道,“老朽早已推测会有这么一天,无妨。”

李时安不由一阵好笑,早前拿到这本册本时也是这般沉迷,本是誊抄下来,欲将林尽染亲笔所书的留下,把她所写的誊本当作贺礼相赠,只是如此倒未能闪现诚意。

林尽染咬了咬嘴唇,指尖悄悄转动着茶杯,沉默不语。

“你佳耦二人···还真是一唱一和。”崔秉志扬眉轻啐一声,又稍稍沉吟半晌,搓了搓另有一丝凉意的手,略有感喟道,“过些光阴,老朽得回一趟鲜虞。”

打趣间,已近申时,尚书令府的这场婚宴已然缓缓拉开大幕······

林尽染讪然一笑,又叮咛刘管家去将书房桌案上的锦盒取来。

“从鲜虞送至长安的手书珍本,现在悉数在明园的暗室中。”

“你这份礼怕是重了些。纵使时安一向在府内,当也晓得夫君的诗词文章在长安城里但是令媛难求。前些光阴,太子妃和两位皇子妃皆来垂询诗集真本的下落,还问起克日有无新作。”

崔秉志神情淡然地点点头,未予置评。这些藏卷若俱放在聚贤馆,怕是偶尔起的一场大火就能烧个洁净。相较而言,还是在林尽染手中更加安然。只是未曾想,他竟都藏于明园。

崔秉志抬手令其止言,“你若这么说倒真是令老朽忸捏。何况是老朽志愿,只是···”

崔秉志微不成察地点了点头,落子向前一推,正色道,“崔氏族人虽有大半支撑老朽如此行动,可毕竟另有少数很有微词,加上藏书阁一事···今后你若还想创办书院,少不得各家世族支撑,这些俱是亟待处理的疑问。”

“毕竟是染之惹出的费事······”

屋内顿时堕入沉寂,火炉上沸腾的铜壶顶盖,传出阵阵喧哗,好不刺耳。一旁奉养的刘管家赶快提起,往紫沙壶中冲了热汤。

李时安虽未体味来龙去脉,如此听来倒也明白个七七八八,不由轻声笑道,“崔伯伯与韦太师倒真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意味,更像是伯牙与子期这般的知音。”

崔秉志面有不舍地将此书递了出去,可又几番收回。从李时安的眼神中获得必定,这才重新置回锦盒,口中嘟囔着,“文章的确是极好,只是这字···”

李时安双手捧起茶盏,抿了一小口,又接着说道,“安乐居萧墙上仍悬有夫君的诗作,传闻曾有富商出高价收买,不过都未能快意。”

“但是因手书一事?”

崔秉志顿时老脸一阵羞赧,部下落子不免也重了一分,连连岔开话题,“你予明礼筹办了甚么贺礼?”

“得等雪完整停了再出发。”

“至于鲜虞,还请崔伯伯放宽解。染之早与陛下商讨,将博陵郡的兵士驻扎在鲜虞城外,定保崔家安然无恙。”

一辆黑毡马车辘辘驶至林府门前,车夫赶快放好下车的脚凳,崔秉志翻开车帘,拢拢身上的狐皮大氅,见林尽染急仓促地下了台阶,眉眼伸展,嘲弄道,“竟让林御史亲迎,老朽怕是担负不起。”

他佳耦二人左一言右一语,总算是劝得崔秉志年后同业回鲜虞。

李时安没忍住‘噗嗤’一声,又觑了一眼林尽染,替他解释道,“昔日陛下于麟德殿赐婚,父亲与他一同回府时,令他改口叫爹。这归去北境,夫君干脆顺了父亲的意。”

“染之不在长安的光阴里,有人已经将虎伥伸向明园。却不知为何,在我回京前,又蓦地撤走。”

崔秉志忙将那本书收回怀中,似个孩童普通耍赖,“阿谁夯货?怕是愿将此书抄上百遍。如果未有誊本,老朽就先带回聚贤馆。至于贺礼,你重新再备一份,他日老朽再还给明礼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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