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铮目光一凛:“她如何了?”

“算你有点见地!”绿衣女人夸了一句,就听到酒坊里喧声高文,比刚才的喝采声还大。

评谈先内行里的三弦琴拉出了一个高调,谈唱到了最出色的处所,酒坊里响起一片唱彩声。

本是当世奇女,只可惜天妒红颜,活不过及笄之年便夭亡。

一转眼,她已出宅一年半,展转悠历近一年方到云谷,至今已半年。

香醍别苑的红枫已经转红,一夜秋风过后,零寥落落地洒了满阶。霍铮从霄烟台上望出去,触目所及的满是半红半金的枫,仿佛火焰一起烧来。他俯身拾起片枫叶,巴掌似的叶片温馨地伏在他掌心,带着秋雨的潮意,像那天禀开的阿远。

“俞家……四女人……”左尚棠欲言又止。

“老板娘,给我倒酒,快快!”堂上便有人嚷起。

“当然不嫁。”红衣少女抬抬下巴,对劲道,“一头羊哪够?起码得一百头羊,我还能考虑考虑。”

霍铮又闷咳两声,这一次血却从他口中急涌而出,殷红赤色洒在他洁白衣袍之上,触目惊心。

已经有好长一段时候没见过阿远了。自从那日她在这里表白心迹却被他回绝以后,他就再没见过她。哪怕是以长宁的名义邀她去狩场玩耍,她也再没呈现过。

他一手白子,一手黑子,与本身对弈,棋子拈在半空,迟迟不见落下。这局棋,不管走哪一步,仿佛都是两败俱伤的成果。

千算万算,终算不过天意。

霍铮猛地站起,矮几被掀翻,桌上的棋盘与茶具落下,黑棋白子滚了满地,茶杯碎裂,连带着中间的紫泥风炉被撞倒,水酒了一地,炭灰遍起。

死守光阴,还不如偷得半日美满。

欲上万法寺需求颠末此峰,此峰峻峭,山路狭小,弯道甚多,峰下险要,无路可下。

他已见着霍铮含墨点漆的眼眸出现红光。

之前就听人说俞眉远与这位晋王殿下之间有些友情,不想这友情竟深到能让他亲身过府记念,俞章敏倒非常惊奇。

“殿下!”左尚棠在前面吼了一声,劈手夺过另一匹马的缰绳,急追而去。

霍铮失神地退了一步。

从汉宁到兆京,路过数城,骑马不眠不休最快也要近一个月时候。

他的马还拴在俞府门前的拴马石上,门子取上马缰,将马牵到他身前。霍铮一语不发,翻身上马,白马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殿下……”俞章敏面露难堪之色,见他刚强,只好据实以告,“实不相瞒,舍妹堕崖之处乃绝险地点,崖下无路可通,没法遣人寻她骸骨,故而寿棺中现在放的,只是她的衣冠。”

淡极,方浓。

“殿下节哀,如果四女人泉下有知,看到殿下如此必于心难安。”左尚棠劝道。他跟在霍铮身边已有十五年,从未见霍铮像本日这般失魂落魄过。霍铮自幼历经数劫,待人豪情本就淡极,等闲不现悲喜,何曾因为一小我而伤到这般地步?

“你说甚么?!”霍铮直盯着左尚棠,不成置信。

俞眉远的马车就在这里脱缰滚落山崖的。

白雪满头,仍只他单独归去。

……

都城早已入冬,第一场雪下过,兆京被白雪覆盖。

慈悲骨之毒,完整发作。

不过半晌,便有一道泪痕垂过脸颊,他越来越惨白,唇色却比昔日更加红艳。

火焰似的女人,烧得人猝不及防。

她说……殿下保重,勿念……竟是在与他死别?

“殿下……”左尚棠小声唤了一句,忧心不已。

殷红的血自他唇角挂,在他衣衿上染上斑斑陈迹。

她说……

霍铮木然站了半晌,怔怔转头,徐行而出,俞章敏便送他出门。

“殿下待阿远交谊深重,若阿远地下有知,也该欣喜。只是殿下,您还是归去吧,这一面,不见为好。”俞章敏仓促赶到瑞芳堂时,霍铮已在瑞芳堂上站了有一会。

都是他一小我时得意其乐的东西,明天却失了滋味。

千好万好,不如我心头那一好。

唇间有血沁出,他只将唇抿得更紧。

“殿下――你去那里?”左尚棠见他唇间起了赤色,内心便感觉不妙,只是也不知要劝甚么,他正想着措词,就见霍铮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左尚棠朝跟来的侍从施了个眼色,那人便抖开件大氅披到霍铮背上。七绝峰上北风凛冽,刮得人砭骨的冷,霍铮只着一袭红色薄袍,被风吹得飞起。

“殿下!”有人踏过满地红枫,急步而来。

这一年的春季,来得比往年要急。秋雨已过,兆京仿佛在一夕之间冷下来,即便是有好天,阳光也显得毫无温度。

霍铮,你可知我心头这一好,是谁?

两个女人倚在酒坊后厨前的柱子上听着,听到这出色处,绿衣裳的女人鼓掌叫了声“好”,而后转头看着中间的红衣女人,戏谑道:“你说人家也叫四娘,你也叫四娘,这同名同姓如何就差了这么多?”

是你!

“殿下……”左尚棠不知该如何开口。

传闻这酒坊里有三件好东西――酒、酱肘子和老板娘。

来的此人是左尚棠。

红衣少女一听,不乐意了:“如何就差了?我是脸差了,还是身材差了?你倒是给我说说?明天隔两条街的大牛还想给我送头羊,说是做聘礼要娶我呢?好歹我也算是云谷南门一枝花,你说我那里差了?”

街巷间的传闻各种,传播的版本不一,“俞四娘”这三个字成了故事里的人物,凭添多少传奇的奥秘色采。

“砰――”

上辈子他死时,终究与她同穴而眠。

“咳。”霍铮咳了一声。

“殿下!”左尚棠已惊出一身的盗汗。

怔了好久,他叹口气抛了棋。

俞眉远小小的坟茔就像个白馒头,石碑上的刻字工致端方,俞眉远的名字却刺目至极。

……

左尚棠闪过他的目光,咬牙道:“四女人……没了。”

再来便是不知那里传出来的情史,只说这位俞四娘生得倾国倾城,叫大安朝的赤袍将军与当朝晋王神魂倒置。那赤袍将军魏眠曦求了三次都没能求到她,于她身后甘冒死罪之险从汉宁返来,在她坟前足足站了三天三夜,直至霜雪满城;而那位向来都隐世避居的晋王殿下更是为了她频频脱手,终叫世人发明他惊才绝艳之姿,厥后却因她的死而黯然神伤,自此长闭香醍湖畔,永悼伊人。

这辈子……他一无统统。

霍铮神采蓦地惨白,化成木石怔怔站着。

骸骨无还。

“卖完了?不肯走就拿水给他添上,酒钱照算。”红衣少女不觉得意地说着,抬眼看了看自家酒坊堂前挂着的匾额。

她的闺名已无人再记,世人只知一个神箭俞四娘,在酒馆的评谈或平话里被提及,说天祭之日宫中大乱,她顶了其姐的名字踏上祭台,一舞名动天下,又以长弓射杀燕王,与晋王合力,安定了这场祸乱。更有甚者,说这位俞四娘曾倾力救东平府百姓于地动洪魔当中,定是神女下凡,要救世人于水火当中。

回云谷的时候一拖再拖,他身材每况愈下,却还是不想走。现在秋凉寒侵,他已毫无感受。

承和十一年中,俞眉远年十七。

找不到俞眉远的尸身,俞章敏只能替她建一座衣冠冢。

她向来没叫过他一声“殿下”,那天竟然叫了他“殿下”。今后,他也只是“殿下”,再也不是她的霍铮。

她便望去,只看到不过摆了五张方桌的酒馆里出来个女子,这女子穿一件缃色裙子,腰间系着条大红汗巾,缠出水蛇似的小巧与胸口鼓胀,再加上她生了双娇媚的丹凤眼与菱角小唇,行走之间款款生媚,眼波如水,颦笑动听。

白头人不送黑发人,俞眉远夭亡,按俗俞宗翰不能露面,因此俞眉远的身后事全交由俞章敏打量。不太短短数日,俞章敏已经瘦了一大圈。他身着素服,神采蕉萃,在霍铮跟着作了长揖。

……

重生而归,他满腹策划,只愿与她共赏天下,可终究……

他回身盘膝坐到了霄烟台的榻上,身前放的小几上还是是青玉棋盘,黑子白子成局,棋盘边上是茶托,上头搁着花鸟纹的提梁壶与几只轻浮如玉的小杯。小几中间的紫泥风炉煨着水,无人扇人,炉里的火只剩一小簇,幽幽燃着。

“甚么?大牛想娶你?”绿衣女人明显存眷错了重点,“他也想?就他那德行……四娘,你可千万别承诺!”

……

“四女人去万法寺祈福,半道上遇了不测,车马翻下绝壁……”左尚棠说了一半,没法再说。

“晓得了。”出来的这女子软软应了声,胸调是端庄八百的官话。

如何能够?

“殿下!”左尚棠大惊。

古来圣贤皆孤单,唯有饮者留其名。

霍铮站在崖边朝下望去。崖下深不见底,重重雾霭遮了视野,崖边荒草丛生,乱石嶙峋,他朝前踏出一步,砂石纷繁滚落,只闻得簌簌声响,落石便没入白雾之间,不见踪迹。他仿若不知,脚步仍缓缓朝前迈出,目睹已要踩空,忽被人拉住了手。

“我想见她。”霍铮没有让步的意义。他一身白衣,清冽如秋寒骤雨。

不入圣贤入酒道。

酒坊名为饮者楼。

说得神乎其神。

万法寺七绝峰。

这位俞四女人在霍铮心中之重,只怕已倾尽他平生全数感情。

这场死别,来得太早。

来俞府的路上,他的毒就已经发作,只是被他强行压抑着。若再这么拖下去,便是回了云谷,恐怕也是不妙。

俞府门口已经挂起白灯笼与白幡,因是未出阁的女儿短命,故而未设灵堂,亦不入祖坟,只备了口柏木棺材,在家停灵三日,再葬入另选的坟茔。

那丫头俏生生站在他面前发小脾气的模样还在面前,她探过桌子勾惹人的娇媚神采每晚都还入梦,那再简朴不过的两个字彻夜响在他耳边和内心,如何俄然间就全都没了?

是你霍铮啊……

未得天子诏令他便抛下雄师擅自回京,已是极刑,然他已顾不上这很多。

光阴悠行,不为存亡拜别逗留,冬藏暑去,转眼已过一年又五个月。

他总觉得,两人之间必是他先分开,方苦苦压下豪情,将她生生推开,自发得如此便能成全成她的人生与幸运。怎料人间无常,一朝聚散离分。

左尚棠回神,又要劝他归去,霍铮却猛地单膝落地,跪到了地上。

“说吧,到底甚么事?”霍铮蹙眉,他甚少见到左尚棠吞吞吐吐过。

“如何了?”霍铮懒懒问他。

魏眠曦赶到兆京时,他的那匹汗血宝马追电在他上马那一刻倒地不起。从接到俞眉远死讯开端,到他赶回兆京,这中间已过了三个多月。

霍铮被他强拉退了几步,站到山道上,面无神采地盯着崖下雾霭。

这酒坊半年前才开张的,不过三个月已经成了云谷里一处热烈处所。

她巡了一轮,给要酒的客人都倒满了酒,方走到后厨的柱前,对着红衣少女一撅嘴:“四女人,今儿酒的份额又卖完了,这些人还不走,如何办?”

“殿下,我们归去吧。”左尚棠担忧地看着他。

早知如此……何来早知如此……

声音已然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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