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过早茶，趿着鞋，托着一根旱烟袋走出门，抬眼瞧见个穿粗布衫的浓眉大个子进了院，当即把脸一板。
洪良玉身怀高里鬼血脉，一丈以内能听到蚯蚓挖泥的声音，兄嫂二人的辩论天然瞒不过他。
洪良璋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排挤几枚大钱递到洪良玉的手上：“你去买些皂荚返来。”
“洪先生，洪先生。”
“明天早晨跑哪儿去了？”
“你要真护着彘儿，给他些钱，叫他自主流派去！如果钱不敷，就把我金饰盒子卖了给他，这也为你弟弟着想，他三十多岁的人，整天被你经验，贰内心就不抱怨？我们不要白白做了恶人。”
“我免得。”
洪良璋貌似不经意地摆了摆手：“那是我远房表弟，家里遭了瘟疫，逃到我这儿来了，前阵子求到东主，在山里炭窑做工，傻力量，不值一提。”
洪良璋仓猝拖着草鞋排闼来，冲来人拱手：“宋管事台端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刘氏端出一碗冒尖儿的糯米饭，上面盖着一大块腊肉，递到洪良玉面前。
来人穿一身灰布长衫，乱糟糟的发辫被瓜皮帽子遮住，带黑框眼镜，两撇狗油胡子跟着嘴角的翕动高低翻飞，看上去有几分卑琐和奸刁。前面跟着两个短打民夫，身上扛着米袋和猪肉。
“自主流派？现在到处都在抓红匪，他脸又生，你叫他去哪儿？良玉和我一奶同胞，我总要照顾他。”
洪良玉接过海碗，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这扇子猪肉分量很足，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斤，两个短打民夫面黄枯瘦，抬到手直颤抖，洪良玉一言不发，接过整扇猪肉扛在背上，两只手拎过两袋子米，稳步送进了厨房，又号召了刘氏一声，出门去了。
“呦，你照顾他？你没闻声人家说？下南洋，保广州，红毛鬼都杀了三四个！这是多大本事？要不是惦记有你这个哥哥，人家都要跟着天保仔，到婆罗洲去了！还用你个酸秀才操心？”
说着话，宋管事号召民夫把肉和米抬出去。
洪良玉被憋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站在原地直作揖。
“有印象，有印象。”
“和几个旧友吃酒，聊得鼓起，天又晚了，在朋友家歇了一晚。”
“确切是有事，前阵子窑里一个工人前阵子中煤炭毒死了，他家里只剩胞妹，工上凑了些钱，托我送去。”
洪良璋听了，也只能承诺：“那好吧，东主说比来不承平，到处都有流匪，你路上谨慎些。”
刘氏隔着屋门回道：“不回家吃莫非饿肚子么？我问过炭头儿，你们亥时便放工了，我留着汤锅等你，别又让你哥哥活力。”
“宋管事故意，故意啦。”
洪良璋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应和两句，总算把本身弟弟的事讳饰畴昔。
“买了皂荚，把脖子和脸洗洁净。等东窗事发，官府把你跟我，把你嫂子，把小彘儿都抓去，拉到法场砍头，伸出脖子来叫刑官儿瞧一瞧，是颗白净的头颅，不至于招人嘲笑。”
“你小点声。”
他低头看了一眼端着的海碗，刘氏一时粗心，忘了拿筷子给他，只是现在去叫门，实在不应时宜，洪良玉倒也不在乎，他蹲在院里，伸手抓了一把米饭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洪良玉没想到哥哥竟然不生机，攥着几枚大钱问：“买皂荚做甚么？”
洪良玉走到哥哥面前，恭敬地打了个号召。
“良玉啊。”
洪良璋本年三十有九，嘉庆丁卯科的秀才，平时给庄里大户人家的孩子开蒙讲学，是个夫子模样。
肩宽足有两尺，虎臂蜂腰，浓眉电目，长相模糊和洪良璋有几分像。
“嗨！自打巨匪天保仔被官府剿除，这处所上的乱子就没听过，甚么十合义，小刀会，五龙教，乱的很。就说这只香军吧，他们在梧州造反，不刚巧，把杨总督的使仆给杀了，还抢了一封当朝给大学士赵韵的密函，要不杨大人如何焦急上火要剿除他们呢。”
他扎巴扎巴眼，把眼镜往上一抬，额头上挤出三道横纹，高低打量了他半天，没有说话。
手掌托不住的海碗，洪良玉只七八口就连米带肉吃了个洁净，他抹了抹嘴，等了好一会儿，耳听得屋里动静歇了，才冲屋里道：“哥哥，嫂子，我去上工。早晨就不返来吃了。”
那人也重视到洪良玉。
偌大的响动轰动了厨房的刘氏，她顺着灶沿昂首张望了一眼，便把头低下不睬，翻炒着锅里的腊肉。
刘氏这才回身进屋，把门关上。约莫过了一袋烟的时候，精密短促的辩论从内屋传出来。
刘氏三十出头，生的不丑不俊，是个平常妇道人家，脾气有些凶暴，但邻里口碑很好，热情肠。
洪良玉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去一句完整的话。
“感谢嫂子。”
洪良璋心头一突，头摇得似拨浪鼓：“他见血就晕，哪当得了团勇。我姑妈家就这一根独苗，诶，如何又冒出个香军来？”
“兄长。”
直到晌午，家中都用了午餐，洪良玉还站在院里。
“是你跑船时候的旧友吧？”
“那位是”
“你哥哥他就这脾气，气消了就好了，你下午还要上工，吃不饱如何行？甭往屋里看，有我呢，放心吃。”
洪良玉回身要出院，只听篱笆内里有人大声叫道。
宋管事直点头：“诶？东主正要构造团勇，共同官府剿除香军悍匪，我看你这表弟就不错呀！团勇的报酬好，不比做个烧炭工强多了？”
“不可不可。”
宋管事也拱手回礼：“眼瞅就要中秋节，东主命我给西宾加送束脩，按往年的端方，是十吊钱，两只山鸡，五十斤大米，一扇子肥猪，我到库房一盘点，剩下一个大猪头。干脆一并给洪先生送来。钱在我这儿，您点一点。”
洪良璋看也不再看他，把烟杆倒着支在门后，回身进了屋，啪地一声柴门合上。把洪良玉晾在了院里。
“我们是老了解了，干吗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