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的内心清楚着哩。”
坟群坐完工椭形，前端方中是一座合葬墓，墓前摆了好些祭品、祭器，纸灰被人扫到了一边。明显，其间经常有人过来祭拜、打扫。
老幺心中忐忑，悄悄把后代拉开，让出了一条道，婆娘见状也仓猝放下了扫把，站到他身边，将两个娃子护在了中间。
“好的哩！”老幺看着一双后代，目中无穷和顺，笑呵呵答允道，“阿爹也给伢子买。”
过了十余息，老幺回到牛车上取出先前包好的十个肉饼子，垫好油纸在墓碑前摆成两摞。
灰发男人身披麻衣，面有短须，样貌儒雅清俊，只是双目当中哀芒极盛，脚步迟缓如被罐铅。
这份恩典，如同再造了他一家四口的命数，不吝于生身之恩。
肉饼十个铜圆，馅儿是猪肉沫子。
两小娃儿听有肉饼吃，皆喝彩雀跃，喜笑不断。
两个娃儿不明以是，却仍手拉动手行到阿爹身边。
老幺回过甚看了看，见后代们挤在车厢被窝子里正沉甜睡着，砸巴了两下嘴唇，并不去答婆娘的话。
天赋微亮，一双后代尚在梦中，老幺便结账出了堆栈，赶着牛车持续向北而行。
不管穷家或大族，待本身的骨肉，父母老是抑不住地想待他们好。
小孩儿虽一起嬉闹，见了此景却都自发温馨下来，诚恳坐到阿母身边。
胖头和尚身高体壮，鼻大耳长，仅瞧脸面，不易辩白年事，粗看像五十几，细看又似三十几。
小孩儿虽是一知半解，却还是依言抓起黄纸一张张点着。
老幺加快脚步靠近，见饼子卖相甚好，乃问起了价。
再行近些，老幺才看清了二人描述。
从无垄可耕委身为佃，到资有田产传子有契；
老幺牵引着老牛，缓缓朝着最前头行去，一起碎碎念着：“老天爷啊老天爷.......啷个狠......唉......这世道哟......”
老幺拗不过，只得随她。
山羊胡子老板听了，脸上忧色更胜先前。
“阿母，甚么大饼子？”女娃子揉了揉眼，一脸惺忪问道。说完，已支起家子爬了起来。
“娃儿他爹，都到城外了，怎不再多睡一会儿哩？连着赶了四日的路，娃儿们可都有些殃了哩。他们可贵住一次客店......”婆娘一边给身边的两个娃子盖好被褥，一边絮干脆叨念着，显是对丈夫“物不尽其用”的做法很有微词。
取过油纸包，点过饼子，老幺又从扁瘪的荷包中摸出一小摞铜圆，数了三十个放到老板手中，谓他道：“再给我拿三个肉饼子。”
“伢伢也要吃肉饼！”男娃子模糊听到阿爹和姐姐的对答，这时也窜出了被窝。
“要不得，要不得。可莫要被人偷走了！”
行约百丈，路边恰好有一个饼摊，山羊胡子老板卖力呼喊着。
缴了通关钱，老幺持续拉着牛车朝东北向行去。
街道上杂耍别致、摊铺闹腾、食肆酒香，金饰应景......两个娃儿早吃完了饼子，看着厢形状形色色，一起笑叫连连，乃至连心疼银钱跟丈夫置着气的婆娘也时不时收回几句感慨。
老幺拿着肉饼回了马车，婆娘气得把头转到一边不去睬他，两个小娃却兴高采烈地一人接过一张肉饼，啃得津津有味。
正月十五，上元节，轻风向北，宜祭奠、祈福、消弭。
老幺闻声女儿的问话，忙回转过甚，咧嘴笑道：“妮妮醒了？阿爹给你买肉饼子吃好不好？”
前后变数皆因碑下长眠之人。
“唉......”老幺轻叹一声，把裹着最后一个肉饼的油纸包塞入婆娘身边的被褥中再行至车前，牵起牛缰，持续赶路。
车驾是他向朱财主借的。
那头老牛便是领了赏钱后买的。
老幺是个实在人，浑厚而刚强，眼界虽不宽见地也短浅，看起来既木讷又迟笨，却有本身的一番设法。
五十铜圆可买四斤米面，充足一家两日的口粮。
“你们别怕，我也是来拜祭梅大人一家的。”灰衣男人微微侧首，声线沙哑道。
“驾！”他扬起竹条在牛臀上悄悄一抽，顿时，车轱轳转得快了起来。
老幺渐渐点着黄纸，嘴里轻声念着。像是俄然想起甚事，顿了一顿，转头谓身边后代道，“伢子、妮妮，村头来这里的路你们可要记准哩，便是今后阿爹不在了，你们也莫要健忘每年过来上坟。”
那家堆栈迎的多数是些误了入城时候等着次日一早通关的客商，是以要价不菲，一家人虽只要了一直靠近厕所的丙字号斗室，却也破钞了五十个铜圆。
驿道上，两骑立足，一胖头和尚及一灰发男人翻身上马，朝墓群缓缓行来。
“妮妮、伢伢，到这里来。”
就着目下的年纪，他的身子已不如畴前了。若没有牛，那十五亩地靠老幺一小我是犁不过来的。
唯独老幺，他只牵着老牛安温馨静朝着东北方向行去，偶尔点头感喟。
老幺放好牛缰、竹条儿，从腰中解下了一个布袋子，又缓缓从里边摸出了一把铜圆，几次数了三遍才递给老板，如此两次，乃道：“先拿油纸给我包好十个肉饼子。”
“梅大人，今后每年上元节、中元节，俺都来这给你烧纸。”
然，牛力善耕不善行，虽草料不竭，日亦不过百里，经四日整才到锦州城外。
朱家借的车驾是车马齐备的，然，老幺婆娘不放心留自家老牛在家里，非要把它牵来拉车。
从三餐不全食难充饥，到缸不见底岁不足米。
年初十，老幺找上朱府，跟管家说了然来意。朱由颛听他要带一家人去锦州给梅思源上祭，二话不说便允了。
山羊胡老夫笑得嘴咧成花儿，一个劲儿点头称是。这等小本买卖，可不常碰到豪气的主顾。瞧面前男人穿着粗陋，想不到竟也脱手甚是豪阔。
他二人手里皆握着兵刃。
因寻盐之功，郡盐政司和州盐政司对他各有夸奖，除了良田十五亩，另有现钱二十贯。
辰时二刻，城墙上传来一阵铜锣声，门外等待世人忙列好队，顺次进了城。
老幺的婆娘这会儿也不干脆了，悄悄拾起一旁的扫帚，退到一边忙活开来。
老幺在碑前立足，伸出颤颤巍巍的右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其上鲜明写着梅思源佳耦的名字。他半蹲在碑前，一笔一划细细比对着字样，确认墓主无误后，接连哀叹数声，双目当中泪光闪动。
素饼四个铜圆，有白菜馅儿，有葱花馅儿。
“妮妮、伢子，要记得，内里埋的是咱家的仇人。”老幺双目噙着泪，轻声谓后代道，“他请阿爹上过席，给爹夹过菜，给你们吃过肉，给咱家分了田......”
城东北二十里的驿道边有一片开阔地，原是驻地虎帐的一个马场，此时却稀有百坟头齐划一整面东而立，仿佛成了一个墓场。
“三十个铜圆哩，够买十张大饼子！”婆娘攥紧衣角，轻声嘀咕着。
又陆连续续从牛车上取出香炉、烛台、钱纸诸物后，老幺拉着两个娃儿在墓前跪好，细声道：“伢子、妮妮，给仇人烧些钱纸。”
说着说着，不由老泪纵横，渐成呜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