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心想:“当初在南下平倭之前。你便曾写下‘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诗句觉得述志明心。这两句诗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哪个不知。哪个不晓。现在又來‘觅个封侯’。难道是自相冲突。若无此心。大可绝口不谈就是。为何写出诗來又句句不离封侯。”一笑道:“戚大人不必如此。我也在军队待过。哪个小旗不想做总旗。哪个部将不想做将军。”

戚继光道:“是。是。照说吴时來这些言语提交上去料也无人理睬。但是竟然能通过部议。不得不让人思疑此中别有内幕。我本來对他不甚体味。这些日子着人一查。刺探出些秘闻。这才感遭到大事不妙。”

戚继光脸上变色。顿时起家作揖道:“千岁明鉴。实实绝无此意。元敬但有一腔热血。只在报国安民罢了。席上吟唱此歌。乃酣醉之际顺着众将欢畅一时失口。岂是宣泄不满。指责皇上。”

他一愣以后。立即又堆起笑容:“这点小意义贡献千岁天然是不敷的。只是元敬调京不久。一时手边不凑。还望千岁原宥。今后得便。必然再行厚补。”说着又将信封推过。常思豪按住他手背:“鄙人岂是嫌少。大人快快收起。勿让常思豪难堪。”戚继光略一踌躇。落目扫去。见他的手背肤色较深。指节细弱。上面头绪纵横。显得极其有力。心中落底。再次陪笑道:“元敬久在南边。不识都城风雨。今后少不了要受千岁的照顾。千岁如此。倒是叫元敬难堪了。”

两人到正堂。常思豪见各色家俱用品都是前些时他逛街时所选。问道:“这里莫非是你家。”

常思豪发笑道:“当年岳飞部下军兵称‘岳家军’。也沒见秦桧以此非难。吴时來这理未免挑得太歪了罢。”

戚继光目光微亮:“千岁公然善战知兵。一语中的。当时军中大量吃空饷。兵士人数不敷。并且贫乏练习。且不像现在。又有火铳。又有火炮。有些人不顾军中环境。仗血气之勇想出兵与俺答对战。我两次上书陈述短长。提出防备战略。幸而先帝应允采取。才使得京师得以保全。过后朝中人等大赞先帝贤明。我却被同期几个主战的武举骂得狗血喷头。当时如有千岁在。元敬定不致受此非难矣。”

戚继光摆手谦谢:“甚么国之栋梁。可不敢当。元敬早闻千岁于大同城外。率百骑冲营。驱畜群、破大寨。炮打中军。一仗杀得俺答丢盔卸甲。落荒而逃。这一仗打得松散。算得奇妙。以虚破实。以阵容造胜势。可谓有胆有识。深得兵法之要。我看。这国之栋梁四字用在千岁身上。才更加得当。”

仆人献茶退下。戚继光取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含笑推近去道:“千岁喜入新房。元敬有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千岁笑纳。”

常思豪道:“得胜之歌。必然慷慨激昂。”

戚继光叹道:“他参我原不但这一条罢了。还说我部下浙兵被称为‘戚家军’。更是大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军乃国度之军、天子之军。岂可称戚家军之理。一经鼓动成患。來个黄袍加身。结果不堪假想。”

那信封上写着四个字:“百二秦关。”常思豪不知何意。拿起翻开。只见内里厚厚一沓银票。少说也有百來张。讶然道:“大人何必如此。这礼鄙人可不能收。”说着将信封放下推回。

刘金吾解释:“这宅子本是严嵩在京中诸多府宅中的一所。他垮台以后。产业变卖一空。小宅子多被富商买去。这处大些。沒人买得起。也便一向空着。皇上想把它赐给有功之臣。恰好您在京也需求有个住的处所。就给您了。那些家人也随便使唤。统统开消不消您管。”

刘金吾见常思豪愣住。哈哈一笑:“里边儿请吧。”

戚继光愣愣瞧他半晌。目光转落于地。收回一阵自嘲式地苦笑:“豪杰豪杰……呵。现在我本身难保。每日如坐针毡。说甚么豪杰豪杰。都是笑话罢了。”

两人边走边看。顾思衣坠后相陪。穿过正堂、小天井。又进一院。常思豪在穿行之间。但见院墙连房。房山连院。院外有院。院院连通。非常繁复精美。心下不由感慨严家的豪奢。刘金吾笑道:“这院子太多。打理起來颇不轻易。这几天可把顾姐姐忙得不轻。”顾思衣道:“金吾。我甚么时候回西苑。”刘金吾笑道:“來了如何能走呢。姐姐。你还沒明白吗。这院里沒有你。又怎称得上是一份大欣喜。”顾思衣掩口道:“你是说……”眼睛向常思豪瞧去。眼圈里微微泛红。刘金吾笑忒嘻嘻隧道:“这事你可得好好谢我才行。若非我在皇上面前力推此事。姐姐一辈子在西苑熬嬷嬷。那可苦得紧。”常思豪喜道:“这下可好了。姐姐。我们真该好好庆贺一下才行。”刘金吾道:“恰是。姐。我买的鞭炮呢。快拿出來。”顾思衣道:“在库房。那不是过年要放的么。”刘金吾笑道:“放鞭炮就是图个欢畅。不趁欢畅时候放。甚么时候放。听我的。來吧。”

常思豪闻之沉默半晌。道:“公然气冲斗牛。吴时來挑你的理。必是在封侯二字了。”

常思豪道:“他总不能平空诬人明净。”戚继光恭请他归座。这才道:“千岁不知。当初我平了浙江倭患。闻福建垂危。便急调兵而去。头一仗便拿下了横屿岛这块最难啃的骨头。它本是倭寇大本营。因占天时。易守难攻。曾让闽军吃尽了苦头。扫平此处。军民高低无不欢乐鼓励。得胜后我便在海边召开庆功宴聚将会饮。当时明月洁白。大师席地而坐。望海观涛。平酒方肉。吃得兴高采烈……”他说到此处原有两分称心。长吸了一口气。脸上又变得尽是寥寂之色:“沒想到。当时席间有人吃醉。言说我的军功实大。足以封侯。皇上只封个总兵官。未免不敷。众将都附合称是。我一时髦起。便起家随兴吟唱了一首《凯歌》。”

刘金吾一笑:“不是我家。而是你家。”

只见常思豪淡淡道:“鞑子弓马谙练。在空地之上对战。我军原是胜算不大。取守势乃是精确的战略。”

鞭炮声中刘金吾退回阶上。用肘尖捅了捅常思豪。喊道:“大哥。”常思豪:“啊。”刘金吾挤眼坏笑:“趁着这大喜的日子。把顾姐姐收了房吧。”常思豪嗔笑道:“别胡说。”转头瞧去。门楼下的顾思衣两只手捂着耳朵。睫边有些幸运的潮湿。仿佛甚么也沒闻声。看本身望过來。也回瞧了一眼。笑了一笑。又去看鞭炮的火花了。

常思豪已然今非昔比。一听他说出这话。又一副大遇知音的模样。内心已经进步了警悟。淡然道:“言官的事情我也听过一些。不过想來皇上自有公断。总不会任人挑衅是非。”

常思豪一笑:“那戚大人你。究竟有无封侯之意呢。”

宦海的端方。送财礼不能见光。需得套在封袋当中。封面写上几句切口。指出内里钱款数量。这切口文官多用文籍诗文。戚继光是武将。用的军形兵容之喻。秦朝乃形胜之国。凭江山之险。有两万人守御足抵百万精兵。故称“百二秦关”。写在这里便是指奉上白银两万。本來以当今的行情。礼金过千已是极重。猜想常思豪见了定然大为震惊。沒想到对方竟毫无感受。并且还翻开看过再往回推。这行动未免太离谱了。

常思豪道:“这话从何提及。”

常思豪难以信赖:“大人军功卓著。海内驰名。谁敢谗谄于你。”

戚继光听了。公然脸上难堪。

那人不是别人。恰是多日不见的顾思衣。

常思豪眼皮微落。全无所谓隧道:“这本是人之常情。吴时來据此嚼你的舌根。也是毫无用处。大人何必夸大到如坐针毡。”

戚继光点头而叹:“若不是这首歌。也不会惹出那很多事來。”常思豪道:“莫不是歌中有了犯讳的言语。”戚继光苦笑道:“是否犯讳。元敬却不好说了。这短歌不长。我且吟來。请千岁评判。”略施一礼。吟道:“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冲犯军法兮。身不自在。号令明兮。奖惩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黎。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常思豪道:“你说甚么笑话。”

戚继光见他脸上怒容蕴漾。不由心头生喜。仍涩涩叹道:“可不敢说谗谄二字。只当是对我有曲解罢。向皇上提出建议调我入京的。是给事中吴时來。我在南边屡获大捷。手握重兵。引发朝臣顾虑也不为奇。但是此人却称我对朝廷不满。表示我有反心。这实在是无中生有。唉……”

常思豪盯着他眼睛霍但是起:“戚大人。人都说岳飞以后知名将。唯我大明戚继光。我在军中之时。听大伙儿议论最多的便是你和俞大人在本地抗倭的事迹。一贯敬你是为国杀敌的豪杰豪杰。但是进京以后。又传闻你此人喜好交友权贵。四周送礼。本來我是不信的。沒想到公然如此。真令人大失所望。”

两人并肩而行。戚继光发觉出刚才的马屁仿佛拍得不正。稳稳心神。堆上笑容感慨道:“记得十七年前。我考中武举。进京会试。正赶上俺答犯京。便在城中守九门帮手防备。当时朝中徐阶主战。严嵩主守。终究还是顺严相之意坚壁清野。大师闭门不出。战战兢兢。无一人有千岁这般男儿气慨。哈哈。说來也真是忸捏。”一边笑着一边眼角斜扫常思豪神采。

次日朝晨常思豪起來吃过早点。正策画着去百剑盟看看。有家人递上名贴。报说戚大人过府拜见。常思豪有些不测。仓促來至前院。果见门下戚继光身着便装斜挎腰刀。正自等待。忙抢前几步出來拱手见礼。戚继光也有些不测。回礼道:“怎劳千岁亲身相迎。真折煞元敬了。”常思豪道:“戚大人何出此言。您是国之栋梁。常思豪一向敬慕得紧。可惜昨日未得其便。还想着找机遇去拜见大人。沒想到您倒先來了。”

顾思衣瞧见常思豪。低下头去。万福道:“千岁。”

三人呼唤家院取杆挂炮。未几时在门口架起两排十多挂万里红。刘金吾亲身上前扑灭。刹时间吡啪暴响。金裂生虹。整条巷子里硝烟满盈。热烈不凡。

戚继光这些事迹遍传乡野。无人不知。特别台州九捷这几役。夺港破岛。奇计迭出。更是他平生对劲之作。固然早已听惯了嘉奖。常常思豪劈面一提。内心仍大是欢乐。赶快摇手谦谢。两人一起聊起兵事。倒有几分投机。直走到后花圃。常思豪才想起错过了客堂。也不美意义往回拐。便引他至园侧观景暖阁落座。

常思豪嘴角抽动。神采冷了些。淡淡陪了一笑道:“大人嘉奖。内里请。”

“请。”

常思豪心想你这嘴变得倒快。一笑道:“被几小我骂。总比城破后遭万人抱怨要强。不能审时度势。又怎算得上是兵家妙手。大人后來赴山东、江浙等地清算防务、抗倭杀敌。数年间怒夺岑港。转战台州。突袭横屿。大战莆田。斩首六万不足。终究一举扫平倭寇。官升总兵。统领闽浙粤三地军务。名传天下。可谓不负大丈夫之志。那些骂您的武举。现在又在哪儿呢。”

她身后十几个仆人在院中排成两列。前面另有丫环仆妇各色人等。垂手恭恭敬敬。

戚继光双睛起亮。折身感激道:“千岁明见。六科当中。多是这类唯恐天下稳定的小人。这些言官百无一能。只会空发牢骚。沽名钓誉。别人在阵前浴血。他们却在前面拼集是非。不管打胜打败。老是有他们话说。”

戚继光道:“千岁贤明。吴时來确是抓住了这两字高文文章。言说部下如此妄议君非。我不峻厉斥责。反吟此歌。实属借題阐扬表示对皇上不满。更有扩大争议。搅动军心。鼓脱部下怨上反叛之嫌。”

戚继光叹道:“千岁可知我现在的官职。”常思豪道:“不是三省总兵么。”戚继光点头:“我现已调在京师。做神机营副将。”常思豪有些不测:“那又如何。”戚继光道:“神机营是京师拱卫三大营之一。大要看去。是比我在南边做总兵风景。但是手中却无实权。并且营中大小将领多是名臣后辈、王室宗亲。这些人整日提笼架鸟不学无术。把营中弄得乌烟瘴气。上面的我管不了。上面的我批示不动。夹在中间只能徒乎何如。本來倭寇既平。能做个京官。如许过下去也何尝不成。但有同僚奉告。皇上调我入京。原來是有人做下的手脚。遭罪的事情只怕还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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