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枕诺一笑:“我们要谈的事情大属奥妙。底下人不晓内幕。多有怠慢。赤烈上师智识高深。威德胜海。想來也不会和这些凡夫俗子计算。”

姬野平侧身瞧着丹增赤烈。丹增赤烈也复瞧他。二人谁也不言语。仿佛都在等对方先开口问候。方枕诺手上给劲。姬野平眉心稍紧。昂着下颌道:“上师个子不小么。”丹增赤烈肚腹一腆:“阁主很年青啊。”常思豪虽在远处看不太真。却也瞧得出來两人是如何话不投机。这在必然程度上倒证明了方枕诺的说法。只见法旗下四大金刚脚步错动。缓缓前拥。姬野平带來的侍从们也都纷繁前挤。令场面顿生不祥之气。方枕诺笑道:“阁主。上师一起舟船劳累。部属这便安排下去为上师拂尘洗尘。待得歇息一晚。明日两边再行详谈如何。”姬野平目光冷冷隧道:“那又何必。我已在寨内设茶。上师。请移步上山吧。”

方枕诺扫见郎星克站在他身后侍从中。本身刚才派出那头子也在。正自指其嘴冲这边摆手。内心便明白了。当下哈哈一笑:“那些且不忙说。阁主。我们的西藏高朋到了。來。我给你先容先容。”切近去拉他胳膊。转过身來引手笑道:“这位便是白教的丹增赤烈上师。上师。这位便是我们的阁主了。”

丹增赤烈向前阔行半步。翻起鼻孔用汉语喝道:“千里迢迢请了人來。又拒而不纳。横刀逼剑弓弩压头。是何事理。”这半步迈出时。踩得船板嘎吱一响。衣袍带起落叶在他一对赤足下翻流起旋。好似金叶莲台普通。那喝声更是八方回荡。如一条无形气龙扭转腾踊。震得崖间楼顶的阁众军人神采骤变。

有人吱呀呀把庙门摇开。世人进得关來。堡内空中顺山势斜起。劈面是一充满小窗的碉楼。青条石铺成的环形台阶绕楼而过。上來后视野俄然开畅。面前是青砖砸就的一片空场。广平如镜。周遭百丈不足。四周城牙子边上滚木擂石堆满木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有小队往來逡巡。保卫森严。

方枕诺哈哈一笑。客气几句。恭请众僧下船。

栈桥上一头子样人答道:“回智囊。这船上载了很多西藏和尚。说是受阁主之邀來插手甚么闲谈。刚才我们报到郎总爷那边。郎总爷说底子沒有的事。过來一问。这帮人又大放厥词。说甚么……”方枕诺截口道:“郎星克呢。”那头子答道:“郎总爷让我们在此拦守。自去上报阁主了。还沒回來。”方枕诺和常思豪低低说了几句话。一摆手。有人横搭梯板。将他迎下。常思豪和他原來带的那些军人也都跟下來立在栈桥之上。只要张十三娘等守船不离。

法旗开道。弟子相随。丹增赤烈和方枕诺走下舷梯。背后黄罗伞一打。倒像是天子出行普通。常思豪跟着阁众军人往栈桥两边一让。目视步队从中而过。眼瞧那四周法旗。别的三面所绣金刚都是站姿。唯有一个绣的是坐姿蓝肤。非常熟谙。往旗下看时。公然走的便是丹巴桑顿。身边跟着他的秃顶小明妃。这二人身带威仪。目不斜视。是以并沒瞧见常思豪。常思豪却看个闷真。见那明妃秃顶白颈。脸上涂蓝。脑门上画了只眼睛。身材上如何看如何像荆零雨。但是细雨向來活泼。这明妃面无神采。一副暮气沉沉模样。却又与之大相径庭。故意打个号召。但是之前得了方枕诺的叮咛。不便冒昧。打个恍忽间。步队已行畴昔了。

丹增赤烈二目中青光一闪:“好。好。我相人相众生相。相本无相。经虽云‘相’。实意却在让人不成以相着相。本尊修法多年。自不会有凡人俗见。你能知我心。那也是宿慧根深。很可贵了。”

穿过这座堡持续上行。门路开端盘山而绕。常思豪边走边往下看。只见四周山肩、崖岬、林隙间建有很多数圆或弧形的平台。旗幡簇簇。明显都是武装据点。岛外靠水边一些藏划子的暗港在此已经清楚可见。远处蓝蓝的湖面上烟水蒸霞。千帆相竞。被落日一照。仿佛在天空里飞行普通。

常思豪待要说话。只见方枕诺淡定前望。说道:“不是针对我们。”常思豪顺他目光瞧去。就见左火线另一条水道里悄悄停靠着一艘大船。山风将黄叶从左崖高处树隙间扫下。扬扬洒洒。在那船周边散落。不时闪映出落日金彩。柔暖通透。分外动听。

上得岸來。方枕诺让人安排饮食。引众僧到迎宾馆安息。丹增赤烈道:“本尊既然到了。何不就请阁主出來相见。”方枕诺笑道:“本日天气已晚……”却听一片步音急响。侧头看时。神采顿时微凝。

绕过几道弯。山势缓缓而降。可见一大片低谷。谷底处炊烟袅袅飞升。房屋林次栉比。仿佛是个大镇子。周遭山脉峰峦叠障。丛丛如壁。覆满青竹。倒仿佛天然的城垣普通。世人下至谷底。在街道中穿行。住民们见步队里有很多外族和尚。都觉新奇。几个骑着烧火棍当马的小孩瞧见方枕诺。便停止了打闹朝这边跑來。此中一个问道:“小方哥。你找到长孙哥哥了沒有。”方枕诺行走中在他头上摸了一把。笑道:“入夜了。还玩儿呢。归去用饭吧。”那小孩拖着棍子一边跟行一边道:“我还不饿。”方枕诺一笑:“你长孙哥说甚么來着。都不记取啦。”那小孩子嘟了嘴道:“记得。”方枕诺笑道:“那还不归去。”那孩子低了头。一摆棍子。骑着一颠一颠回到火伴中。和几个小孩一起唱起儿歌向巷内散去。

那红脸男人停了步道:“可找见了大哥沒有。”

丹增赤烈神采也有些不测。与他相距丈许处站定说道:“上人在这里。这可巧得很呐。”

这大和尚身上只穿薄薄一层白披长衣。赤着脚。两肘皆露。颈下、腕间、踝骨上挂满一串串宝石璎珞。红白黄绿。五彩缤纷。出得舱口。站直了身躯。头顶几近与船楼等高。顿时在船头船面上挡出一片暗影。但见他颧骨和下巴尖像三只小拳头般往外支棱着。把眼睛和嘴唇都挤得像山石间的小缝。下颌勾处饱满筋强。不重视看还觉得是两只脚根侧着长在了脸上。站定时眼睛向前略扫。两只眸子青森森的。仿佛日出未高时的天光。又有一人从背后跟出。手里抱着把银杆金葫芦顶三层流苏黄罗伞盖。“蓬”地撑开來斜斜打在他头顶。

话音刚落。只听东耳房上有人道:“好一个树在山间水在云。”人影闲逛。一人落下檐來。

缘起性空是佛家世一要义。说的是万事皆由业力转化、因果分解。并无赶巧之事。小山上人这话一來是说对方于佛法参悟欠佳。二來又对本身的“來意非空”做出了表示。丹增赤烈听了把眉毛往两下一分。乜斜着眼道:“上人也是受邀而來。插手闲谈的么。”

方枕诺到得船面之上。原來手扒船栏往下看的和尚们都回过身來。以核阅的目光瞄着这年青墨客。

这三人中。右首边是个黑瘦精干的老者。别的另有一僧一道。和尚脑筋肥大。老道鼻头亮红。常思豪瞥见他俩。当时心中一怔。暗想:“燕凌云在这不希奇。小山上人和陆道长如何來了。”只见小山上人眼望丹增赤烈。抢先下阶。向前走了几步。摇起大头。拢须笑道:“一别多年。赤烈上师精健如昔。真是可喜可赞。”

小山上人笑道:“万事皆随缘生灭。岂有偶合。”

丹增赤烈微拢目光高低重又打量一二。道:“你是聚豪阁的智囊。脑筋倒也很快。”方枕诺笑道:“上师嘉奖。久闻上师乃当今驻世大德。本日一见。公然佛法高深。名不虚传。”丹增赤烈道:“哦。这才不过三言两语。你又怎瞧出我佛法高深了。”方枕诺笑道:“枕诺年幼居高。人多不平。上师一见之下。却不以皮相年齿见轻。难道深得我佛‘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妙语之真谛。”

他们唱的歌词非常简白。像甚么“男儿汉。志要高。青史以内把名标。青史标上名和姓。不枉人间走一遭。”甚么“男儿郎。慨而慷。手提红缨保故乡。故乡父老把我育。我护故乡理该当。”另有甚么“男儿生來是豪杰。懒懒惰散却不成。定时用饭勤洗手。莫让母亲费丁宁。”内容噜苏风趣。常思豪身边的聚豪军人们越听却神采越苦。原來这些歌词都是当初长孙笑迟编了教给孩子们的。想到他避世而去。现在既不想标名青史。也不再保家卫国。这一班孩子还在传唱歌词。锻造新梦。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方枕诺听带路僧先容已毕。晓得这便是丹增赤烈了。当下拱手一笑。用藏语说道:“上师吉利。聚豪阁智囊方枕诺。这厢顶礼。”

方枕诺侧身跟那头子低声交代:“你且往山后迎一迎。和大师申明环境。若遇阁主下來。必然要先挡回。待我这厢安排安妥。再畴昔筹议大事。”那人点头。分人群飞也似向港内去了。方枕诺不慌不忙。來到那些西藏和尚近前。笑着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众僧神采立即和缓了很多。扳谈半晌。和尚侧身让开门路。一人引他上船。常思豪暗想:“他竟然还会说藏语。此人中宠儿的外号公然沒叫屈了。”

常思豪跟在世人前面进院。觉这巨阁规制雄阔。气势刚健。远比百剑盟总坛威武很多。正东瞧西看时。忽见阁门大开。从内里走出三小我來。

丹增赤烈当仁不让。与姬野平并肩上了小道。方枕诺似感不测。怔忡的神采却一闪即逝。换作笑容跟上。白教四大金刚及其明妃等排成一列跟在丹增赤烈前面与聚豪阁人并行。常思豪由船高低來的聚豪军人陪着跟在最后。过不一会儿。郎星克渐渐坠了下來。冲他一笑。点了点头。常思豪和他不熟谙。猜想他是受了方枕诺的唆使而來。内心也不在乎。

此时步队沿街北折。天气渐暗。房屋渐疏。仿佛來到城镇的边沿地带。拐过一片竹林。石路向上斜延出院。一片依山巨阁闪现在面前:上层黑琉璃四出水重檐殿顶角戟支天。底下九尺半花岗石基须弥座托殿。窗前二十根红柱垂廊、十八盏金灯照眼。瓦当庄严。檐铁沉风。楼腰正中心竖一大匾。上面蓝底金字。写的是“豪聚天英”。正门红漆透血。合闭森严。一条宽长青砖甬道自须弥座阶下延出。外与石路相连。两边耳房贴墙。飞檐蟹抱。伏掩于竹影之间。

岸头阵势坡缓。常思豪远隔人后。还在栈桥上。搭面前望。前面秃顶滚滚。法旗抖风。非常挡眼。只见斜劈面裂山小道上前护后拥下來一批人。为首男人身亭极其高壮。血红脸膛。鸮眉龙眼。腰肩挺阔。浑身高低一团威武雄悍。内里掩襟衫子高领齐颌。右肱间一道黑纱束臂。上面别了一点红。大踏步走來之时裹着股子劲风。带得肩头红麾飘摇。仿佛翻起一卷火。此人在行走中往前一扫。顿时面露忧色。紧走几步大声问道:“兄弟。你回來了。”

渐行渐近。只见那艘船的舷梯下站了几名僧侣。另有一部分挤在船栏处张看。身上僧衣都带有红色条纹。一批聚豪阁的红衣军人各执刀剑堵在栈桥中段。正和和尚们对峙。见奇相元珠号缓缓停下。方枕诺站在船头。一时都喊叫起來:“是智囊。智囊回來了。”

略行了一程。山壁稍开。前面两个红色岩石垒就的巨堡如蟹钳般交叉横在山间。把门路逼成一个拉长的之字。台阶绝顶铁壁拦横。中设一门。如同之字上面那一点。门额上巨匾大书三字:狮子口。从底下昂首瞻仰。两厢堡头里旗角巍峨。红衣当风。刀枪剑戟竖如麻林。堡垒四周被竹木讳饰如托。好一座绿里云城。

那带路和尚单独进到舱中报信。过未几时。便有和尚打着四周法旗走出來。那法旗上面图形各别。都是双身形象的金刚。多头多臂。脸孔狰狞。跟着又有八名雪衣藏僧从舱口鱼贯而出。看身材面庞。倒是四高四矮、四男四女。八人捉对摆列两旁。在法旗下站定。紧跟着前面步音嗵嗵作响。低头弓腰。钻出一个强大和尚。

方枕诺问道:“如何回事。”

常思豪心想:“此人如何跟丹增赤烈称兄道弟。”俄然明白他喊的是方枕诺。只是这位方智囊个子相对稍矮。被僧众法旗挡得瞧不见了。以是看上去像是对赤烈上师喊的。又自迷惑:“他唤方枕诺为兄弟。莫不就是姬野平。可枪圣姬茂发早就死了。他胳膊上这隔辈人的孝又是给谁带的。若他不是姬野平。那又是谁呢。”

小山上人明白:如果答是。那便划一于承认了本身是政治和尚。和他并无分歧。若说不是。也起码承认了晓得五方闲谈存在。削发人耳目不清不净。沾惹尘凡。仍然算不得甚么高僧。看來时隔多年。这赤烈上师仍然夺目老道。半点也不亏损。当下合十一笑:“心灯照彻天国路。法螺震破天国门。四大称身终不异。树在山间水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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