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嗤儿地一声轻笑,转头看时,荆零雨眉往高分,眼眯成半,饧饧松松一副不觉得然模样,道:“这诗不像诗词不像词的玩意儿,不知是哪个写的,真是丢死人了,”常思豪道:“刚才那两位先生仿佛说,是甚么风尘女子所书,”荆零雨道:“嗯,把尿裤子写成诗,天下少有,也就是风尘女子,才有这等厚脸皮,”常思豪道:“甚么尿裤子,你别瞎扯,”荆零雨嘻笑:“我如何瞎扯了,她不是写得很清楚了么,说她本身喝酒醉成个傻屌,尿了裤子,尿渍像边陲线一样扩大开來,就像一片好江山,”
常思豪未料在都城亦有人知得此事,忙道:“炸掉尸堆也算不得甚么,至于冲营,那是多亏了秦老太爷的战略,驱了俺答南下掠得的牲口在前面开道才获全胜,我不过出了些力量,那里算得上甚么豪杰,”画袍文士笑道:“常侠士忒谦了,鄙人姓江,这位先生姓朱,我二人皆‘百无一用’之辈,早闻常侠士诸般豪杰事迹,沒想到本日能在京师得见,幸何如之啊,”劈面那青衫文士也点头浅笑:“百般皆有定,万事尽随缘,江兄,我们见着常侠士一面,这都城就不算白來呀,”常思豪拱手为礼:“江先生,朱先生,幸会,”三人端起杯來,相互请安,一饮而尽,那穿画袍的江姓文士对破俺答一役甚感兴趣,问及相干,常思豪一一报告颠末,当日战役景象乃他切身经历,谈起來自是意兴湍飞,两文士也听得几次点头,胸怀大畅,三人酒到杯干,喝了个痛快淋漓,常思豪这会儿离西墙近了很多,述罢旧事,眼睛瞧着壁上这诗,愈看愈觉凛烈残暴,血雨腥风劈面而來,仿佛此身又回到故乡、回到边疆疆场,对这位水女人不由又多生出几分敬意和靠近之感,说道:“这诗壮怀狠恶,非常大气,真沒想到竟是出自女孩儿家的手笔,”
画袍文士扫着常思豪腰间的长刀,巍然一笑道:“这位侠士,倒是与鄙人兴味相投,鄙人厚着脸皮,再相邀一次,未知中间可否赏光,”常思豪见他如此客气,几次三番相邀,不好薄了他的面子,便起家拱手:“如此叨扰了,”荆零雨却坐着不动,脸上一副洋洋不睬的神采,自顾自地斟酒喝。
常思豪心想:“象形字,象形象形,莫非是取其形象,细雨刚才解释‘狂且’是傻屌,那么‘且’多数便是屌的意义了,那,那岂不成了男人的**,”又遐想到且字的形状,顿时会心,这才明白她为何脸红。
那画袍文士大笑:“哈哈,师太挑得是,那么请二位过來,我们放量痛饮,一醉方休,如何,”荆零雨道:“算啦,我不过解释了一下那糟糕的尿裤诗,你说我学问好,便是讽刺,我又何必畴昔受你挖苦,自取其辱,”常思豪知她自变成小尼姑以后,脾气大涨,怕她惹事,忙使眼色,那画袍文士笑道:“师太差矣,鄙人是至心佩服,绝无它意,须知‘且’这一字,本是极古,传至明天,原义早泯,古人多已不知,师太竟能一语道破,明显学问非同平常,”荆零雨脸上微红,哼了一声:“一个象形字,也沒甚么了不起的,”
那桌的青衫文士接口道:“恰是,此诗写边疆惨景如画,令人有如目睹亲见普通,水女人壮气慨然,并且酣醉失溺之时,仍能想到国度兴亡事,明显平日里亦是忧思国事,内心挂记取官方的痛苦,”
那画袍文士微微一笑:“师太忒谦,须知古象形字,世人所知极少,师太小小年纪能明其意,相称可贵,不过听方才师太话中之意,仿佛对水女人这首诗颇不觉得然,只怕识见又稍落下乘,须知诗文一道,最忌限于格律韵脚,各种制约,诗之精华,全在一个意字,有诗意便是好诗,有境地自成高格,一意雅达,则峰穿云海,石破激流,境地全出,岂在枝末词句,水女人此诗简白狂放,却含着一腔爱国密意,特别最后三句连排,豪气生虹,于鄙人眼中看來,实是可贵的佳作,”
那二文士所点菜肴并不甚多,正中心一个火锅,炭火烧得正红,常思豪來到桌边坐下,只觉暖气烤脸,画袍文士高低打量着,见他头戴苍狼暖帽,身穿皋比坎肩,红绒夹袄,外罩飞翎鹤羽氅,雪狐围脖掩颈,银丝宽带扎腰,江波绿的裤子,膝下翻毛羊绒裹腿,一对豹头战靴,固然土气,却也非常雄浑,执壶为他斟了杯酒,笑问道:“敢问这位侠士贵姓高名,”常思豪道:“不敢当,小姓常,常思豪,两位先生……”画袍文士“哦”了一声,脸现讶异道:“莫非是随秦浪川赶赴大同助守城防,水夜跳城捐躯炸尸堆,百骑冲营,一招分二将、飞刀震俺答的常豪杰,”
只见那墙上的題字很长,黑压压的占了一片,不细看倒像一幅画,写的是:“酒醉成狂且,遗溺玷绮罗,渍迹如疆拓,一派好江山,怜我边民难,相扶捱饥渴,**卷地來,铁蹄迸灵魂,妇女面涂泥,啼婴入鼎镬,茅芦起红盖,烈火满城郭,叹我九州中原地,豪杰男儿无多少,恨不能随红玉、学谯国,仗剑西去平鞑虏、收番魔,提得单于掼帐下,游四海、示东倭,”
荆零雨白了他一眼,口中低哝:“哼,你们跪在石榴裙下看人,当然瞅她高大非常,”她语声甚低,连身边的常思豪也沒大听清。
常思豪“哦”了一声,自知失态,回看时,公然四周墙上都有字,近处靠梯旁这壁上也有,细看时,一首写的是:“面朝西來耳听东,望断高楼燕巢冰,多情倒底平生月,渡口筏轻走渔灯,”
他对诗文不大懂,只觉念着还顺口,瞧不出甚么好來,往下再看,另有甚么“灯下观美分外娇,桃源秋色岂萧萧,谁知发结连心锁,难抵柴米光阴刀”、甚么“自古相思最销魂,尘凡既堕乐尘凡,持明不舍终遂愿,大愚若智亦高人”等等,仿佛都是些墨客、文人豪情遭到波折、留墨于此,情情爱爱的,无甚看头,往北墙瞧,写的大抵也都差未几,其中倒有二三首,看上去像是夸人,又像骂人,仿佛带着相互争胜、打笔仗的意义。
常思豪扬手指道:“那学红玉一句,想來说的是当年大宋朝名将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了,却不知那谯国事甚么人,想來也是一名了不起的巾帼豪杰吧,”江先生笑道:“是啊,谯国指的是谯国夫人,她是南朝梁武帝时人,为高凉太守冯宝妻室,曾率兵平过兵变,德威广被,保得一境安然,被称作是南疆柱石,官方则称其为圣母,”常思豪有些讶异:“原來这谯国夫人有过这么大的功劳,我却从未听过,实是孤陋寡闻之至,”江先生摆了摆手:“那倒也不是,大象无形,大音稀声,有些人也都是人缘际会,遂成其名,谯国夫人的事迹能留传后代,已是可贵,更有很多豪杰藏于草泽,却冷静无闻,少有人知呢,”
前面几字,另有几分绢然秀意,然愈往下,笔力愈狂,字体忽大忽小,如刀劈,似斧剁,如鸦惊,似水决,狂暴无端,直有破壁之势,至到最后,的确撕天裂地,难以辩识,落缀五字:“河东水颜香,”势如疾风摧竹,纷飞刀叶,最后那香字旁下尺余,另有一个极大的墨点,呈放射状崩炸开來,明显是写到最后,愤力掷笔于墙而至。
朱先内行拢符袖,捻须笑道:“是啊,豪杰埋沒,如同土内藏金,须知黄金存储起來,虽能保值,却又与腐土何异,财帛只要在易货畅通中才气表现其代价地点,而豪杰也要做出一番奇迹,方才不负此生,鄙人稍通相学,观常侠士威姿凛然,乃是大贵之相,前程不成限量,未知中间对当今时世,有何观点,有何抱负,”
那两个文士侧脸看字奖饰,留给这边两个后脑勺,常思豪的目光超出二人落在墙上,倒是一愣。
常思豪听得“水女人”三字,微微一愣,又看墙上笔迹,这才明白:“这落款是河东水颜香,我还道是作者姓颜,叫颜香,奇特这‘河东水’不知是甚么处所,原來人家是姓水,这姓氏可少见得很,”又想:“王文池口中所说独抱楼的妓女,便是叫甚么水女人,看來姓水的人也确是有的,”
江先生道:“常侠士说的不错,非论是诗还是字,都能够看出作者虽身为女子,却未有涓滴的自大怯懦,并且傲视四海男儿,很有傲视自雄之感,实在只要有这份壮志豪情在胸,不管生为男儿,还是女子,又有甚么辨别,水女人在这方面,确切高平常女子一筹,”
他越看内心越有气,深思:“这些笔迹也不算太旧,边关打得乱马人花,每天都有人死,京师这边却有人闲得要命,写这些狗屁东西,”低头筹办持续喝酒,却听两个文士在那仍赞不断口,心中恶感平生,倒想起荆零雨的话來,心说大好人生,本身确切不该总这么压抑激愤,还是开高兴心些好,那两个穷酸聊得这么热烈,不知在耍甚么宝,不由自主地,眼睛又往那桌瞧去。
“哈哈哈哈,”只听西桌那身穿画袍的文士清笑几声,道:“这位小师太好学问哪,若不嫌弃,请两位过來共饮一杯如何,”荆零雨见他气度雍容、眼底含笑,下认识地摸摸本身头上帽子,心想:“此人眼睛倒是尖得很,”笑着甩个眼神儿畴昔道:“你此人太也寒酸吝啬,连邀客也不风雅,贫尼固然年纪还轻,但是酒量但是不小,等闲的三五斤下肚,也只当垫个底儿,你只请一杯,那还喝个甚么劲儿,”
荆零雨不觉得然隧道:“有爱国之情,也不必籍尿裤子的时候写出來吧,这等不知耻辱,的确丢尽了天下女子的脸,”那画袍文士淡笑道:“传闻高阁老离职时,郭阁老于此设席,请來了水女人弹唱扫兴,当时大师谈议国事,痛斥时非,好不痛快,水女人酣醉失态以后乃提此诗于壁上,以抒其慨,以畅襟怀,曾博得合座彩声,实在美酒当前须一纵,狂起长歌是天真,这又何尝不是水女人的纯真敬爱之处呢,”常思豪点头:“我虽不懂诗文,但也看得出这诗写得几近和实在环境一样,读來让人肉痛,总比那些写甚么花花草草、伤春悲秋的要好些,”
荆零雨拿筷子捅他道:“瞅、瞅、瞅,看甚么都新奇,这边沒有,非抻脖子往人家那瞅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