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跟六成伏在屋脊之上也是心潮彭湃,但是现在火黎孤温复苏着,却又不便下去相见。

火黎孤温情知不好,呲牙咧嘴,急得眉毛乱跳,六成和尚也顾不得甚么战略了,喊了声“袁祭酒,”纵身跃在院中,常思豪见这环境,也只得跟了下來。

常思豪当着皇上的面与徐阶抗辩,本身并未感觉如何,但是在百官看來倒是冲撞了皇上、震惊了徐阁老的权威,可说是开了十数年來未有之奇,过后早已遍传天下,只是他本身涓滴不知,现在瞧着这袁老先生如此镇静,另有些迷惑。

只见屋中那大头老者站起來,朝屋外一招手,立即有儒生拎起桶向院心的柴堆木桩泼去,顿时满院里油味刺鼻,火黎孤温被冷油一泼,复苏过來,一见这景象有些慌乱,身子不住挣拧,一來中了唐门的毒药,二來绳索绑得健壮,那里挣扎得脱。

“呃这……”

那大汉恰是李双吉,他在内里跳不上墙,心中焦急,绕來绕去好轻易找见大门,内里又都上了栓,喊人无应,只好用蛮力撞开,三苏祠院子颇多,众儒生又都在深院举火,半途更无人禁止策应,他两条大腿撒开,尽管奔红光处而來,一道也不知把门撞坏了多少,现在见火把连珠抛來,赶快左拨右闪,烫得哇哇乱叫。

火黎孤温气得几欲晕去,常思豪解下外氅,给他遮住身材。

李双吉初学了些天机步,还不大晓得如何应用在腾跃上,蹦了几蹦,这围墙太高,跟本够不到墙头,急得他直跳脚。

中间有儒生释道:“侯爷有所不知,您破俺答之事,袁祭酒常常与人议论起來,老是感慨再三,说大明多几个这般人物,那真是国之大幸呢,”

袁祥平神采微变:“军侯,这话如何说,”

众儒生群情激昂,纷繁举火大喝:“烧死他,烧死他,”在号令声中集分解圈,围在柴堆以外,火把烧得嘎叭叭直响,都向火黎孤温指來。

众儒生无不潸然泪下,有的过于悲切,身子不住打晃,强自手挽火伴,忍抑静听。

袁祥平道:“军侯,你这话可差了,此人潜入我大明境内,用心叵测,原要装出一副斯文模样,怎可被他骗过,”说着取出羊皮手卷:“这手札当中,写了然绰罗斯汗的企图,他们这是要去联络古田,同谋大明江山,若被他们杀进中原,当时节众鞑子一个个以竞杀为乐,可不会讲甚么礼节情面,”众儒生也都哗然前涌,同声拥戴。

袁祥平从旁人手中要过一枝火把,向他递过來道:“军侯來得恰好,我等捉到一个胡僧,正要以火焚之,祭奠先人在天之灵,这头一把火,老朽本想本身來点,现在军侯在此,便由您请吧,”众儒生一听精力奋发,齐声喝好。

常思豪和六成和尚在屋宇间纵掠,连跨数道围墙,來至红光大盛之处,只见上面是一个广大院落,正堂高大,屋门大开,灯光亮亮,屋里一大头老者跪对灵桌香案,念念有词,屋外广坪之上站了百十号儒生,神情冷竣,面色寂静,手里尽是熊熊燃烧的火把,照得满院红十足一片,院子当中架起一个大柴堆,当中竖起一个庞大的木桩,上面绑定一人,眉高鼻挺,耳戴金环,耷着脑袋阖目如睡,恰是火黎孤温。

袁祥平乃饱学夙儒,最重礼法,闻此言立即寂然,说道:“禅师所言极是,老朽一时愤恚,这倒莽撞了,”当下命人拆撤柴堆,请二人入厅奉茶,俄然间就听“豁啦”一声巨响,急转头看时,只见院门被撞倒了半扇,一条山精巨怪般的大汉闯了进來,众儒生唬得一怔,有人惊道:“不好,鞑子朋友來救人了,”有两个儒生吓得浑身颤栗掌控不定,火把落地沾油,“哧喽”火苗一窜,柴堆便熊熊燃烧起來,顿时松香满院,烟气冲天,别的人一看,有的投掷火把阻那大汉,有的往柴堆木桩上扔,企图“烧死人质”。

“不错,”袁祥平目中悲芒涌动:“当年南宋陵夷,鞑子起兵破普州、入顺庆、潼川府,搏斗成都,到得眉山,将千载藏书、数十万珍刻雕版收聚成堆,以火焚之,照得江山透血、汶江生红,当时学人搏命护书,皆被搏斗,千家万户百不存一,先人忍辱负重,在元鞑治下轻易偷生,更是志屈难伸,直到太祖摈除鞑虏,建国大明,各省励精图治,百废皆兴,唯川中无有转机,只因当年受屠过于惨烈,人脉不接,学脉亦断,想要规复元气,实在力不从心哪,”说到此处以袖掩面,老泪纵横。

常思豪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便问:“老先生才学过人,怎不退隐仕进,为民造福呢,”

六成和尚大奇:“袁祭酒这是要干甚么,”常思豪拦住他身子:“看看再说,”

常思豪心知若犯了公愤可不好结束,但是当着火黎孤温又不能把事言明,此时六成和尚笑了起來:“袁老曲解了,侯爷的意义是,此人欲联络内寇,反我大明,实在罪不容诛,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还当将其解送京师,依律问罪才是,怎可乱动私刑呢,如果就这么将他烧死,难道要让番邦本国笑我天朝不知礼节、法乱无章吗,”

常思豪赶快搀扶:“白叟家快快请起,这让常某如何克当,”

火黎孤温身上被油泼透,沾火就着,燃烧极快,火苗刹时便从脚底窜上了颈口,加上柴堆浓烟滚滚,烈焰冲天,他连烧带呛之下,也是呜哇怪叫,李双吉的喊声与之合在一处,倒真像是番邦鸟语对答,众儒生也都在狂呼乱喊,一时候院中乱作一团。

袁祥平摆手笑道:“你这识见却又低了,大好男儿,自当为国效命、驱虏杀敌,军侯大同之役也属分内之功,并无出奇,然得封受爵以后,军侯却仍能鄙视权贵,初志不改,提示皇上正视边防、加强武备,更于万寿山上仗义勇言、直抒肝胆,力荐戚帅、痛斥徐阶,那才真是大丈夫行动,”

火黎孤温虽出火海,身上衣衫仍自烧个不休,他中了唐门毒药,手足酸软有力扑火,常思豪畴昔接连几剑将他衣衫扫破,带火的布片纷繁散落在地,世人瞧时,只见这大和尚光溜溜地躺在那边,偌大身躯上左一块黑,右一块白,眉毛已然燎尽,连裆下那堆毛扎扎也烧成了一撮灰,乌米穗般保持着原來的形状,儒生中有十來岁的半大学童瞧着他两腿中间嘀咕:“咦,这胡僧个子挺大,家伙倒小,”中间有人道:“莫笑人短,勿炫己长,墨子曰: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又一人道:“去,非礼勿视,”

常思豪一听面上失容,从速加快打马冲來,到得近前,也顾不得走门了,和六成两个直接从马背跃上围墙。

袁祥平见胡僧遭火燎虽不致死,却也大出了一口恶气,这时李双吉拍灭了身上火焰,由六成引过來相见,袁祥平仰起大头瞧他,内心非常欢乐,拢须笑道:“云从龙,风从虎,豪杰身边人物,亦自不凡哪,”当下叮咛摆茶设酒,要接待三人,李双吉已经吃过了饭,便留在内里卖力看管火黎孤温。

火黎孤温一听这话,眉心顿时皱起,大瞪双睛左瞧右望,停止了挣扎。

不一时厅中酒菜齐上,固然都是素食,却也显得非常丰厚,席间袁祥平怀想荣光,痛述惨史,又由古及今,说到徐阶不重边防、减少军费,只顾安插翅膀等事,不免又群情一回。

袁祥平瞧见六成和尚,喜道:“哈哈哈,你來得恰好,诸位,六成禅师是老夫老友,你们当中也有很多人识得,本日这胡僧便是为他所擒,我们可得好好相谢呢,”众儒生听了赶快都躬身见礼,六成也略陪些笑容,连连摆手谦谢,袁祥平见他身边站这男人肤色栗黑身条雄浑,腰挂宝剑银鞘盘龙,不由暗自惊奇,六成先容道:“如何,常常说,见了面反倒不认得了,这位便是在大同破俺答的云中侯常思豪啊,”袁祥平怔了一怔,上高低下几次打量,欣喜道:“不错,不错,公然与传闻普通不二,”当下折膝于地,便施大礼参拜。

“呃,”常思豪道:“鄙人于剑门道上,曾与这火黎孤温见过一面,此人虽是瓦剌国师,可也通时达务,晓得礼节情面……”

只见袁祥平略拭泪痕,一抖袍袖,放声道:“现在鞑子固然四分五裂,却还是亡我之心不死,这妖僧自瓦剌南來,就是为了联络国逆,欲想分茅裂土,毁我大明,他们当年焚我眉山,烧我先人,本日落在我们手里,我们该如何办,”

火黎孤温身上烧了很多水泡,非常灼痛,特别两只大金环被火燎热,烫得耳垂刺痒之极,其痛苦实比疼痛还要难过,现在正自咬牙强捱硬挺,听了这话却惭愧难当,立时大呼起來:“你们晓得甚么,我这……这是马阴藏相,”马阴藏相即外阳缩如孺子,乃内功大成的标记,众儒生那里晓得,一听都眯起眼來,脸露鄙夷之色,先前那小学童暗自嘀咕:“强必执弱,富必侮贫,贵必傲贱,小必自大……”

常思豪沉吟着瞄了柴堆一眼,拱手道:“袁老先生,这胡僧杀不得,”火黎孤温正瞪视这边,听得一愣,眉毛斜斜挑起,群儒更是面面相觑。

袁祥平道:“老朽非敬军侯之爵,乃敬豪杰之肝胆耳,”

儒生中有人举火大声道:“因为鞑子,”

那大头老者恰是袁祥平,他徐行走到檐下,面对群儒,张臂朗声道:“我眉山汇两川豪杰、凝八方灵秀,乃人文渊薮之地、千载诗书巨城,人称‘一朝进士出八百,天下好学在眉州’,晋时李密《陈情表》与武侯《出师表》齐名传世,唐宋八家中又有苏洵、苏轼、苏辙傲踞称雄,历來学风之盛,甲于两蜀,英儒耆宿,大家仰宗,曾多少时,天下诗书三成皆为‘蜀刻’,印刷雕版尽出我眉山,可现现在眉山却一落千丈,全无昔日荣光,诸位可知原因,”

常思豪见势不好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火树,剑花顺手而绽,挑断火黎孤温身上绳索,提颈一甩,将他扔在柴堆以外,六成也从速大声呼喊,替李双吉辩白,众儒生这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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