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书繁华道:“曹公讨董卓、灭袁绍、平吕布。为隳国收崩土。替残黎开承平。平生为汉室着力。所谋所思。非贩子愚民能够明白。稗史小说妄宣正统。倒置吵嘴。乃至其身后非议传播。遂成千古奇冤。繁华不敢以曹公自比。然国不稳则不治。国不治则不强。国不强则必破。国若破则家亡。所谓流水映岩。空鉴日月。花红便谢。岂必留芳。繁华负天下正为天下。至于浮名妄利。繁华在所不计。毁誉人言。繁华过耳不殇。”说罢角片轻拨。琵琶铮然一响。怆音满室。

方枕诺走到树林边沿的时候。却俄然停下來。站定。抬头望向天空。

船室中。常思豪的视野已由十里工夫的剑柄渐移到胁差的刀柄。在柄端精美的桐叶斑纹上落定。久久逗留。

程连安道:“他师父。仿佛是叫甚么李摸雷罢。这名字很怪。之前在厂里闲翻档案时瞄见过一眼。以是还记得。倘真风趣。过些日子归去。可要好好翻翻。”

灯光下。那种极致的漂亮竟似演变成一种美丽。令常思豪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将忌讳苦衷坦白的少女。正等候着恋人的处刑。

常思豪颈后飞凉。目光虚起。

案头上。十里工夫和胁差一长一短。并排摆放在那边。仿佛被弦音和杀气所催。悄悄地摇摆起來。

郭书繁华目光空去。过了好一会儿。淡淡隧道:“梵志翻着袜。人皆道是错。乍可刺你眼。不成隐我脚。”

琵琶曲调变得欢畅。有溪间小鹿纵跃的动感。郭书繁华在弹奏中偶尔会看來一眼。瞳眸里。笑意清澈如泉。

郭书繁华一笑:“可贵秋水溶明月。何妨忙里小偷闲。”

程连安笑道:“十几岁就自称老儿。公然好笑之极。”

程连安笑着正要再问些别的。却见曾仕权忽一张手。侧耳静听。他神思跟着转去。也重视到琵琶声正如风潮浪起。

郭书繁华:“孤单的路上。也必有独享的风景。不是吗。”

过了好一会儿。常思豪点了点头。道:“有好的风景。我倒也想瞧瞧。。不过。那也得肚子不空才有表情。只是吃粥。也不饱啊。”他斜晾着碗底。掂着腕子向前微微递出:“督公的厨下。不知有肉沒有。”

曾仕权道:“后來他转运。终究赶上一名高人。也可贵他这一根筋的脾气。三五年内。竟然以个弱墨客的根柢。练就了一身好工夫。自认‘文武双全’。底气就更足了。孔子有些门徒身后在孔庙配享香火。被人调侃为‘吃冷猪肉的’。他瞧不起这些亚圣复圣、七十二贤。以为本身才是真正做学问的人。是以又给本身起个外号。叫‘不吃猪肉’。成果他这位不吃猪肉的‘大学问人’。却又被一帮巫婆神汉给说得猪油蒙心。插手了白莲邪教。嘿嘿。这辈子。还真是要多出色有多出色。”

他放低了粥碗:“这是水颜香无声虚奏的曲子。”

那种几近能够感受获得的、劈面而來的潮海气味。令常思豪满身血液都起了共鸣。看着郭书繁华弹奏的行动。他指头随之微颤。俄然对这节拍产生了一种熟谙。紧跟着。有很多回想被勾起。

朝雾在空中飘忽。遇岩石会结成露水。音乐也是如此。所谓大音希声。真正的音乐。本以一种冥冥安闲的情势存蕴于六合之间。只是被一心诚敬者不经意地相逢。

曲声止歇。船室寂去。郭书繁华轻声吟诵:“怒海平天凌云榭。浊浪横飞。指导西风烈……”常思豪心中一怔又奇:“这歌词水颜香看过就撕了。当时同桌的曾仕权、李逸臣等人都不熟谙龙形狂草。他如何会……”

郭书繁华笑着低下头去。手指滑揉。拨片勾挑频快。似在与弦比武。

他“哦”了一声。漫不经心肠答道:“那还用得着担忧。老吕当初就是陈星派过來的。最后还不是一心投到了督公这边。”程连安含笑道:“是。是。”侧过身子。小手揣袖。和他一起瞧方枕诺的背影:“我看此人仿佛不是那么谦恭。骨子里很有些狂怪。风趣得很。”

夜已深透。落叶哗然时悄。

金光悠浮。郭书繁华低头手抚琵琶。长睫弄影。悄寂无声。

好的音乐满是先有曲子。乐谱只是记录。一些曲家先“谱曲”然后点窜成型。音乐中杂了认识。便显造作。

曾仕权点头:“嗨。读书的人。还不都是这副怪模怪样。要说狂怪。只怕比他师父还差得远。”

常思豪道:“看來督公这趟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喽。”

语声沉重。略透可惜。将一种表情铺展开來。

常思豪抓只羊腿在手里。撕肉试嚼。点点头。笑道:“烤得不错。只是这气味。恐不大受督公的待见。”

此诗是和尚王梵志所作。意义是:袜子在缝制中会将布边窝缝在内里。以免影响美妙。我反穿戴袜子。别人都说不对。但我宁肯让你们看着刺目。也不能让我的脚受委曲。诗文简白。常思豪固然不知出处作者。却也听得明显白白。哼笑了一声道:“督公这话的意义。那不就是‘宁让我负天下人。不要天下人负我’么。看來督公倒有阿瞒之志呢。”

“看看”能够解释为在看方枕诺。也能够解释为在看本身。。程连安感遭到一点别样的意味。递过一个眼神儿:“三爷是在担忧他有诈吗。”

曲声如波海潮涌。豪情四射。小划子室中灯光悠忽。如浮萍在暴雨雷电中不时的闪亮。

程连安道:“是啊。近來常听。不过……不知怎地。总感觉这曲子和督公不大调和。起码。不像他的琴声那么天然畅快。”

前人操琴时要焚香。除用气味愉悦身心以外。更是要用视觉指导听觉与触觉。在烟气的活动中感受音乐的意韵与节拍。非此可贵空灵。

过了好一会儿。曾仕权道:“督公如何又弹这曲子。”

羊肉端上來。膻香扑鼻。

郭书繁华读懂了这神采。浅笑道:“这是那曲歌词的首句。侯爷想是见过的。当时繁华一心猎奇。以是过后让人汇集纸碎。拼捡了起來。看过以后。真是感慨很多……这些年來。东厂人惩贪除恶。为稳定国基支出多少心血芳华。莫非这‘宗庙倾颓’、‘九州泣血’。真的是时下近况、我们培养的成果么。”

只见方枕诺看了一会儿。低了头。再次起步。走到一株树畔。解开腰带。叉开双腿。

这近乎乞讨的行动。把郭书繁华惹笑了:“酒肉俱全。另有一只烤羊。只恐侯爷伤情未愈。有些克化不动。”常思豪笑道:“哪儿的话。这世上有我嚼不烂的草根。可沒有啃不动的骨头。”

常思豪左手后撑。支坐在榻上。双腿一屈一伸。右手托瓷碗。肘拄膝头。悄悄地啜粥。感受力量正一点一滴在体内复苏着。

证得空灵以后。便不必再焚香。当时情意如香缕流沉。顺手而发。即整天籁。便是情怀。

常思豪呵呵一笑:“那我可不管你了。”半条羊腿入肚。底下有人喊:“报。”点传之下。报事官上來跪倒:“太湖军报。”侧头瞄了一眼常思豪。欲言又止。郭书繁华道:“讲。”报事官道:“是。太湖方面传來动静。本日辰时。吕凉和秦绝响已然督军击破聚豪阁太湖总舵。攻占缥缈峰。歼敌六百。俘虏近千。卢泰亨之子卢注释伏法。吕掌爷称。他们将依督公唆使。进一步排查周边、剿灭余匪。并将开海事件发榜公示。请督公放心。”

程连安远远瞧着。一向看着他排完小便、回身回营、垂垂踱远。忍不住鼻翼扇了几扇。有种“岂有此理”的感受。

报事官退下以后。常思豪故作惊奇:“如何。皇高低旨开海了。”郭书繁华笑道:“是啊。此事全由侯爷大力倡提。今后本地住民规复渔业。感念侯爷之情。只恐要赛过皇恩呢。”

树林开口处像一拱森黑的门洞。吞吐着六合间的阴暗。自火线看來。这门洞被他的身子分红了两个鼻孔。风就变成了呼吸。

曾仕权道:“嘿嘿嘿。那还不算。这小子脑筋非常不好。老是被骗被骗。经商被骗钱。相亲被骗婚。还被‘世外高人’骗着练过几年假拳。窝了一肚皮火。二十几岁在家闷头写了本书。名叫‘诚伪大鉴’。专门教人如何辩白真假。后來被人把稿子骗走。印卖赚了很多钱。一分钱也沒给他。当真让人笑死。”

曾仕权笑道:“翻它干甚么。这长季子也沒干过甚么大事儿。。不过心可倒高哩。恐怕别人不记得他。是以给本身起过很多外号。比如他十几岁的时候。说是天下只要两件事首要。一是教书育人。一是种树造林。但是人间成人不堪教、学人不受教、孺子无可教。是以他只好种树。给本身起了一个‘种树老儿’的别号。”

身后传來一声轻笑。转头看。原來是曾仕权。他忙陪上笑容:“三爷。如何您也在这儿。”

曾仕权道:“督公操琴时已不必焚香。以是琴声便是他的心声。这琵琶曲子却不是。他弹奏此曲。是在体味别人的表情。”

郭书繁华浅笑道:“昔年有位蔡老剑客曾说。羊肉不膻。正如女人不骚。一样让人遗憾。言虽粗鄙。却也颇得饮食三味。侯爷故意。繁华感念。不过这羊肉的膻香。繁华并不厌惧。侯爷自可放心大嚼。”

现在程连安猜疑的。却不是曾仕权这话的逻辑。也不是郭书繁华的琴音究竟在哪个境地。而是。。“原來。在贰内心。也有解不开的结吗。”

程连安哈哈大笑:“此人确是傻得透腔。”催问道:“后來又如何了。”

程连安暴露猜疑神采。眨了眨眼。

常思豪瞧着他:“督公亲率雄师讨逆。心态倒是轻松得很。”

他问道:“督公独行险途。不觉孤单吗。”

曾仕权虚目而笑。。程连安这话里原该有个“也”字。但是他减了这个字儿。就把自个儿置身于事外。仿佛甚么也不晓得似的。细心想一想。那小笙子敢当众倒置吵嘴。必是出自程连安的教唆。这一场戏作得未免较着。却绝对不是他的老练。相反。只怕是他对督公容忍度的一种摸索。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不过话说回來。小树老是在无人把守的日夜里滋长。一个不经意的回眸。能够会发明它已蔽日参天了……

想到太原旧事。常思豪不由心血扬沸。冷冷道:“东厂名声在外。想必你比谁都清楚。督公既然‘平生惯讲是实话’。那么抚心自问。你真的沒做过恶么。”

曾仕权笑望着方枕诺拜别的方向:“啊。沒事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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