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潮州城,分巡道金柱设席接待,侯必登并未出来作陪,只是在饭后到驿馆投帖参谒。略事酬酢,侯必登道:“军门曾刻刊新郑相议处广东有司的疏稿,言广东狼狈,皆有司之不良。此言甚真确!本地官员,多有与山寇海贼暗中交通者,请按台务必查出几个,觉得整饬官常的典范。”

几个月前,殷正茂听潮州知府侯必登言,潮州府推官来经济形迹可疑,遂差人请巡按御史赵淳到潮州一行。巡按御史只七品,却不受总督节制;相反,还可监察总督,是以殷正茂并未向他交底。但总督对朝廷说话,分量毕竟比巡按御史要重,既然总督有此意,赵淳也不便违拗,遂风尘仆仆巡查潮州。

“本中说甚?”殷正茂体贴肠问。

到潮州两个多月,赵淳并未查出大案,只对澄海知县不职提出弹劾,便清算行装,收好夜明珠,直奔惠州,再转永安,向殷正茂通报景象。殷正茂因密谕参将王诏斩杀花腰峰而受侯必登一番责问,愤怒不已,又听侯必登言要上辞呈,愤怒的同时多了几分担忧,便想到要找赵淳商讨,午前刚问“巡按御史安在”,午后就接到了赵淳的拜帖,忙叮咛传请。

一番访咨,驻潮州的两道,府辖各县,众口一词,与来经济所说几无异同,世人无一为侯必登美言者,反而对来经济或怜悯或敬佩,竟无指责者。

侯必登闻报,颇是绝望,感慨道:“看来,巡按到潮州,也是做做模样的。”这句话,喘气间就传到赵淳的耳朵里,不由大怒:“难不成巡按御史要服从知府?本差来潮州,就是要把侯必登与来经济互讦的事查清楚!”

赵淳恍然大悟似的,道:“喔,是这么回事啊!”

赵淳心“突突”直跳,暗忖:若访得来经济无事,侯必登为世人所不容,便将此物收下;不然,退给来经济。如许想着,忙把夜明珠收好。他当即撤销了去拓林访咨的动机,把全数精力,放在查访侯必登与来经济互讦一事上,整日在潮州城内四周访咨。

“不能让玄翁听侯必登的一面之词。”殷正茂道。

赵淳虽极不甘心,却也成心前去。推官来经济闻听巡按要到拓林去,惊骇万状,这天半夜,投帖参谒。赵淳问:“闻得潮州处所,官员多有与山寇海贼交通者,推官有耳闻吗?”

赵淳下了轿,在接官亭里摆放的一把座椅上坐定,举盏呷茶,道府官员一一拜见,却独独不见潮州知府侯必登的人影。赵淳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进士落第做了三年知县,即被拔擢为御史,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潮州府同知杨汝聪见按台面带愠色,忙解释道:“侯知府奉军门之命为征剿山寇画策,不能前来迎迓,请按台垂白叟恕罪!”

赵淳一怔,以咄咄逼人的目光盯住来经济。

赵淳已被来经济的说辞所打动,点头道:“两位道台都与本使说过侯知府的不近情面,看来,高低对他都甚不满。”

赵淳大起恶感,硬邦邦地问:“那么明府可知,谁暗通山寇海贼?”

侯必登未敢说出来经济的名字,但他晓得来经济经常以各种名义出没于拓林镇,遂道:“拓林镇乃山寇海贼穿越之地,按台无妨到那边访咨。”

“只说潮州之事。”赵淳善解人意地说。

来经济一笑:“呵呵,按台不必骇怪。按台晓得的,多年来官府对山寇海贼常有招安之举,既然招安,自会与之交通,这不奇特。门生就经常到拓林与之讨论,以行招安。”

赵淳思忖半晌,道:“下吏这就上本!”

赵淳自收了来经济的夜明珠,说话的底气就远不像之前那么结实了,在殷正茂面前,一副奉迎状,摸索着问:“军门的意义呢?”

来经济早有说辞,道:“前任巳故熊廵抚大征曾一本,驻札潮州,因府皂殴打标兵几死,批行门生究问。门生秉公而断,并未护短,将府皂责治。侯知府遂以此挟恨门生。后熊廵抚擒获曾一本,会官审验,侯知府当堂冷言冷语说:‘真假难辨’。次日,飞帖遂遍及都会,说所获曾一本真假难辨。熊廵抚以此抱忿成疾,欲移出城避之,司道强劝乃止。此门生与知府相嫌之始。”

“呵呵,那里话!”赵淳一笑,指了指站在两旁的道府官员,“照理说,诸公也不该来接,不能讲这个场面嘛!”但内心对侯必登便生出几分不满,暗忖:我听玄翁说侯必登乃循吏,就向军门死力保举,他攀上总督这棵大树,就视我为无物?

“知府对此事耿耿于怀,遂乘机媒孽门生。”来经济又道,“隆庆三年,门生蒙委,管广济桥桥务,知府自捏揭帖,言门生贪污桥税,并差人查对,以知府之尊,挟虎狼之威,提拘商家照簿认税,孰肯有不认者?显系挟仇团陷。门生不平,禀明道台主持公道。道台差人来查,查得门生管桥一年,抽银八千五百余两,而前后两年,则别离为四千八百余两和四千三百余两,遂怒斥知府,为门生洗冤。知府对门生之恨,遂不成解。”说完,他委曲地一抽鼻子,“门生所言,乃一面之词,按台自可找上高低下的人访咨。”

“按台,门生就与山寇海贼交通过。”来经济道。

巡按御史两年一轮换,随时能够弹劾文武官员,回京复职时,还要开列两张票据,上奏朝廷。一张保举贤达官员,一张弹劾贪墨及不职官员,朝廷罕见不照单全收者。是以他出巡一地,本地官员无不战战兢兢,极尽奉迎之能事,欢迎上不敢稍有闪失。固然朝廷禁奢,不准接送迎往趋谒酬酢,但潮州天高天子远,闻听巡按到临,驻守潮州的分巡道、巡海道和潮州府的官员,早早就来到接官亭驱逐。

“侯必登要辞职。”殷正茂道,“我担忧他在辞呈里说些甚么话,让玄翁对我辈生出曲解。”

赵淳怦然心动,一想到将夜明珠传之子孙,多少代后玄孙们还拿出来念叨乃几世祖所传,委实是件美事;可转念一想,高拱加意肃贪,万一……他忙摆手道:“这个不成!本差身为监察官,焉能收礼?”

来经济迟疑半晌,道:“门生访得按台乃温州人士,据本地之地,对海中宝贝必是识货的。”说着,从怀中取出梁有训送他的两颗夜明珠,递给赵淳,“按台,此物为招安林道乾时,林的师爷所赠。门生多次想上缴,又怕上官拿这个做文章。本日送给按台垂白叟,此物可传之子孙。”

征剿山寇大获全胜的动静,早已在永安小城传开,赵淳一见殷正茂的面,免不得一番恭维庆祝,殷正茂客气了两句,便迫不及待地问及巡查潮州景象。赵淳把巡查景象大略说了一遍,喟叹道:“玄翁一力提携侯必登,却不知,侯必登在潮州宦海,甚不得民气,不唯上官难以忍耐,还与部属互讦,委实不成模样。”

“按台,这不是府库中物,本就是私家奉送。”来经济道,“门生家在本地,无人识货,藏之无用。按台收下,留作在广东任职的记念何尝不成。此物惟门生一人知之,门生不说,别人不会晓得。”言毕,把夜明珠放在书案上,起家抱拳一揖,疾步拜别。

赵淳顿生疑窦,暗忖:侯必登与来经济分歧,人所共知,会不会是侯必登想谗谄来经济?遂问:“访得推官与侯知府分歧,竟至公开互讦,是如何回事?”

赵淳本已起稿,要给高拱投书,陈述对侯必登其人不成信誉,忽见邸报刊出,侯必登升补广东布政司右参政仍兼佥事职衔管潮惠兵备事,赵淳感喟很久,书牍也就未封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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