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向来最为“挑食”的甘小甘，都心对劲足地接管了这幼小精怪偶然中送出的大礼，惨白病弱的小脸上也垂垂漾起了多年未见的淡赤色彩。
路鬼瞪大了眼，不由自主地想要靠上前来、就近打量下这被六方贾列为万金之数的宝贝到底长成了甚么样时，被楚歌拽着衣领扯了归去。
“出来。”向来非常疼惜女童的柳谦君却对老友的呼喊置若罔闻，只面色清冷地将右掌从尘泥间撤了开去，缓缓直起了身子，轻声反复了她方才的号令之语。
这感受，像是面对七禽街那位坏脾气的王老大夫，像是面对自家辈分最高的老者——这是只要在对着长辈时，人间生灵才会生就的怯然之情。
侧立在旁的六位都不自发地今后退了一步——赌坊四人众心知肚明，他们六位怪物当中，光以年事而论，柳谦君是当仁不让的“老迈”，即便是记不清本身年事的甘小甘，也极其了然老友在这尘凡中起码已盘桓了万年之久，绝非赌坊其他诸位老友戋戋数千上百的“年青年龄”所能对比。而县太爷与路鬼虽还未有幸识得柳谦君真身，却也被她话语中那如同自家长辈般的威势压得大气不敢出，像是本身做了负苦衷般地僵立在旁。
“既然还记得本身的名，还记得唤我祖婆……就该记得我教过你甚么。”六人众还未从这暗香甜美的吉祥之气中回过神来，就听得柳谦君那比起方才还冽厉了七分的语声悠悠响了起来。
这看似累得慌的破土之行，在仅仅数息以后就完成了大半——等在一旁的六人众定睛望来，只看到有个浑圆亮光、大抵只要凡人手掌大小的小脑袋，从土坡中垂垂探了出来。
柳谦君面色未有好转，向来极少对别人施以重话的千王老板此时语声冷冽，明显是蕴了极大的肝火。
“既然已经到了跟前，还不出来？”
究竟上，除了满镇的凡人百姓，就连与千王老板朝夕相见的赌坊诸友，也都不会等闲在柳谦君面前失了分寸——女子看似温婉谦恭的处世之道，也压根掩不住她一举一动间、偶然透暴露的严肃之态。
“君……”已猜到这孩子是谁的甘小甘，乃至开了口想要帮着讨情。
楚歌蓦地狠狠地倒抽了口气，而后不成置信般地轻呼了出声。
二号天井上的四方缺口里漏下了愈发刺眼的天光，刚好落在了这堆小土坡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枯燥冷硬的泥土覆盖下，像是有株在地底下沉寂好久、终究比及了天光雨露而得以复苏过来的草木幼苗，正奋力地朝着大家间挣扎而来。
百年来只最体贴吃食的女童，也觉出了这味道与柳谦君的纤细分歧——老友年事悠远、修为深厚，就算成心留意，她身魂中透暴露的灵力也不免有些霸道，而柳谦君多年来亲手喂到她嘴边的参汤，当然灵气沛然，也都透着股平淡的苦味，若非甘小甘也有着强大的修为根柢，是底子扛不住这些参汤中的滋补之力的。
她身为犼族季子，又摊上了中山神这个福泽深厚的便宜幺叔，早就见过六界中很多的奇珍奇宝，对躲藏在人间界各处角落的隐世族群也知之甚深，却极少见过在幼年期间就能以吉祥之气突然染透百步周遭的小精怪。
千王老板长身玉立，正低头俯视着站在了她脚边的幼小精怪，向来温婉温和的眉眼间此时只剩了不筹算袒护的滔天肝火：“现在是不是筹算奉告我……已尽忘了？”
这倒并不是她长年被“关”在犼族属地山脉的原因——六合间的精怪虽多，但是能天生身为吉祥之体的族群却极其希少，此中的季子更是会被全族极力管护在某个隐蔽之地，毫不会等闲地带到人前去招惹费事。
而面前这位已然站直了身子、也只到了柳谦君小腿半截处的外来精怪，仅凭着方才那一句话漏出来的气味，就将他幼小肉身中的吉祥之气缓缓散透了全部二号天井、钻进了在场诸位的鼻中。
那数息之间就在二号天井中拱起了道泥坡、径直奔到了柳谦君手掌下的外来精怪，此时已停在了青石板下，无声无息，半天不肯冒出头来，仿佛……是发觉到了灰尘外等着他的是甚么了局，已然被这纤素手掌的仆人吓得昏了头。
但即便如此，就算是镇中最恶劣、乃至敢跟斗室东没大没小的无知孺子，也向来不敢对着千王老板喧华撒娇。
那小脑袋收回了他细若蚊蝇、仿佛已是哭腔的告饶之声，继而谨慎翼翼地伸出了幼藕般嫩白的双手，扒拉着身侧的泥土，从本身切身拱起的土坡中爬了出来。
这股透着微甘之味的清冽香气，迟缓地行在了侧立在旁的六人体内，让多少都吃过几道人间甘旨的在场诸位都悄悄赞叹不已——这像是隆冬清泉的如丝香气，不但甜美芬芳，还让人不自主地镇静了心身，连方才的焦炙之感都减轻了大半。
“……衔娃这就出来，祖婆不活力……不活力。”
在九转小街上住下的十年间，千王老板常日里只把照顾甘小甘当作大事，并不随便干与快意镇的诸番俗务。除了帮着斗室东管束动辄就会发疯的大顺，她也只要在楚歌手忙脚乱、几近要惹下更大祸端时，才会悄无声气地脱手互助，是以快意镇中的各家长幼，大多也只在缠绵病榻时偶尔见过柳谦君的身影。
牙色衣衫前的小土坡忽地往上拱了拱。
但是现在沁入到她肉身骨肉中的香气，却甜美浑厚、毫无贫寒之味，乃至无需分外的留意，便能不留陈迹地滋养着她衰弱了百年的肉身与灵魂，固然此中的修为力道远逊于柳谦君的参汤，却实实在在是凡人、仙神、精怪皆可用、且不会闻之便七窍流血的上佳补品。
温颜含笑的柳谦君尚且让人万般听话，更何况是现在动了真怒的她？
好香！
旁侧的六位则在一刹时都对这孩子起了怜悯之心——千王老板的肝火，他们都从未直面接受过……真是不幸了这不过山鼠大小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