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当晚,众长老竟纠集大半门人,不辞而别,返回西域。鸿雁得知此事,显得甚是欢畅,竟而命部下大摆庆宴,狂酌痛饮,喝了一天一夜,直喝得酩酊酣醉,有徒儿来劝,她便破口痛骂,乃至脱手打人。众徒心下惴惴,不再多言,鸿雁又嫌冷僻,逼世人强作笑容,期间有徒儿笑得勉强,便是一顿痛打。如是数天,终究将一众宫人尽数逼走,玉仙宫殿人去楼空,仅余鸿雁一人形影相怜。
鸿雁游移了一下,道:“树临……你本是申明鹊起的江湖少侠,技艺高强,前程似锦……当今这般模样……我实是责无旁贷,你……你不怪我吗?”
郭树临笑了笑,不再多说,未几时,两人进了养心殿,见殿内红毯铺地,灯笼高挂,两侧来宾满座,左边是文官,右边是武官,杨嗣昌坐于文官之首,五官之首则由孙传庭占着。崇祯坐在东首,瞧见二人,当即哈哈大笑,道:“鸿爱卿,数日不见,你怎找了这么一名快意郎君?要不是坊间传闻,朕还蒙在鼓里呢。”
说罢,鸿雁取下酒杯,与郭树临目光交汇,面色绯红,道:“树临,你还等甚么?还不与我喝这交杯酒?”
鸿雁望向郭树临,低声苦笑道:“你看这小寺人多胡涂,我又不是嫔妃,他怎的叫我娘娘?”
鸿雁无法,只能返身回屋。马蹄声渐远,不久便杳无声气。
郭树临见她面如娇兰,斑斓非常,忽觉面露一丝踌躇,但很快眼神果断,逐字逐句,道:“正所谓功德多磨,现在我才算得偿所愿。”
鸿雁回到玉仙宫道观,命人将郭树临好生安设。随后沐浴换衣,打扮打扮,一番修整以后,便乘上马车,前去面见崇祯。
两人已稀有年不见,此时崇祯面庞愈发蕉萃,竟似老了十余岁普通。不似以往虽脸有倦容,但仍意气风发。
如此一来,在明清两国,鸿雁皆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益无双,功高盖代,俗世之间,单以功劳而论,再无可与媲美者。
萧贱便在不远以外,鸿雁路上上马,向后了望,便可瞧见他的身影。
于此同时,鸿雁瞥见崇祯身披一件斑斓龙袍,其下暴露的内衣却甚是陈腐,乃至补丁也模糊可见。
崇祯呵呵笑道:“这是姑苏佳酿好合酒,寄意百年好合,永不分离。朕除了祝你与郭千户一世恩爱以外,还望你二人一向忠心耿耿,为朕效力。”
换而言之,便是亲情。
郭树临摇了点头,道:“我是作歹太多,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也幸得你向萧大侠讨情,我才得以有机遇悔过改过。”
话音落下,殿外突然涌进数百名侍卫,将鸿雁团团围住。大家皆刀剑在手,架式沉稳,明显技艺不俗。其他大臣见势不妙,忙各自散开,恐遭殃及。
郭树临笑容可掬,替崇祯连连讨情,道:“你不去,皇上可要唯我是问啦!万一我被杀了头,你岂不是也要夫唱妇随?”
郭树临倒非常平静,苦笑道:“娘子如此功绩,我却嫌这封赏来得迟了呢。”
崇祯神采稍稍一沉,但随即又规复如初,捋须笑道:“圣女是女中豪杰,自是无需拘泥世俗礼法。实在朕此次请二位前来,除了喝腊八粥以外,还要给二位补办一场婚事。”说罢,他拍了鼓掌,继而阵阵爆仗之声自门外响起,紧接着崇祯身边的一名宫女端起一个金盘,盘上放了一个酒壶,两盏酒杯,她行至鸿雁身前,蹲下身子,将金盘高举过甚,捧在鸿雁面前。
入得宫内,门廊虽是张灯结彩,倒并无多少人气,侍卫东一茬西一搓,零寥落落四下走动,宫女寺人数量也不如以往。
鸿雁亦是放声欢笑,道:“昔日我那道侣曾见过皇上,此时梅开二度,并非光彩之事,怎敢有辱圣听?”她口中说得谦虚,但语气中全无羞怯之意,乃至模糊与崇祯分庭抗礼。
随后郭树临在鸿雁搀扶之下上了大轿,鸿雁成心相陪,但那宣旨寺人满面堆笑,道:“圣女大人,皇上说了,他想单独与千户大人聊聊,您一去,又有好些话不能说啦!”
眼看这交杯酒就要喝下,鸿雁的酒杯俄然停了下来,郭树临面色一变,却见鸿雁双目含泪,笑语盈盈,道:“树临,想当年,皇太极给我二人庆婚,却被那怪花搅结局,直到现在,你我才成真正的伉俪。”
鸿雁来到御书房,见到了这位少年帝皇。
崇祯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返身回到书桌前,沾墨走笔,写下一诏,交予鸿雁,笑道:“鸿爱卿看看,这封赏可还使得?”
崇祯正色道:“只要鸿爱卿在朕身边办事,今后繁华繁华,那是享之不尽,你先歇息去吧。此诏命朕自会找人筹办。”
两人均不再言语,坐上马车,顶着鹅毛大雪,往皇宫缓缓行去。
只要相互照顾,只要相互欣喜,只要心胸默契,只要搀扶同业。
她入得皇宫,待侍卫传报以后,过未几时,崇祯便命令,传她觐见。
她已决意斩断尘凡,对此世自当无所沉沦。但在她心中,偶尔有踌躇动机闪过,盼着那一刻来得越迟越好。
如是连哄带劝,鸿雁拗不过他,方才承诺下来。
郭树临当即跪下,叩首道:“谢主隆恩,臣定当极力为皇上效力。”鸿雁目光暗淡下来,也跟着下跪,道:“臣谢主隆恩。”
崇祯冷哼一声,道:“你作歹多端,与洛阳李家、梵净山杨天辰勾搭,公开谋反,这帮反贼占有川西,势头不小,本来是你作为内应。要不是郭爱卿幡然悔过,大义灭亲,朕还不知身边竟埋没了这般毒蛇猛兽。”
郭树临仰天大笑,神采癫狂,道:“鸿大仙女,你也太看得起你本身了,我身为杨天辰首徒,知之甚稔,当可助皇上平叛,另有你那玉仙宫所藏财宝,我也尽数晓得,今后需求献给皇上,略效棉薄,皇上知我忠心,又岂是你这妖女能够摆布?”
便在此一霎那间,鸿雁訇然起家,一招抓住郭树临膻中。郭树临顿时满身麻痹,在万般惊骇当中,鸿雁翩翩飘起,刹时消逝于夜色当中。
鸿雁浅笑道:“皇上为国劳累,鸿雁能得觉得皇上分忧,乃是分内之事,哪敢讨要封赏?”
没了海誓山盟,没了蜜语甘言,没了花前月下,没了存亡不离。
厥后,敕封传来,鸿雁态度倔强,逼迫门下弟子接管官位。玉仙宫世人皆不甘心,长老会更是当众反对,竟然在鸿雁座前大吵大闹。鸿雁亲身脱手,一招以内,将此中两名武功最高者打得吐血昏倒,余人慑于其威势,不敢再闹,只能跪地受封。
鸿雁甚是欣喜,道:“树临,说曹操,曹操到,看来本日真是谷旦。”
她接了封赏,自此今后,玉仙宫门众皆需听崇祯旨意行事,她玉仙宫宫主身份已不复存在,宫廷之上,她孑然一身,势单力孤,职位虽高,但全无用处。只要崇祯情意稍变,没顶之灾便将接踵而至。
鸿雁酒醒以后,见满地狼籍,人影全无,虽心下凄然,但自知没法挽回,只能沉默回到居处。厥后,她斥逐统统主子,单独一人担当起顾问郭树临的重担来。
这一起跋涉,足足用了一月,两人方才回到北京。
鸿雁试着运使寄灵显化驱毒,但郭树临这一掌包含血毒之力,令她气血分离,神魂混乱,千万没法运使真灵,她感喟一声,道:“也罢,我的确罪孽浑身,能如此了事,倒也再合适不过了……”
鸿雁问:“皇上,这是何意?”
郭树临目不斜视,低语道:“你生得这般仙颜,又常常出入皇宫,旁人只道你是皇上宠妃呢。”
她叹了口气,不再多想,举步向前。
两人虽不相见,但心心相印,便如结伴随行普通。她与萧贱之间已不复往昔苦恋,取而代之的,是熟谙,依靠,信赖,包涵。
郭树临此时已形同废人,甚么都要旁人服侍,鸿雁毫无牢骚,经心吃力,把屎把尿,喂食喂水,如慈母对待婴儿普通。郭树临眼中全无谢意,不时有暴虐目光闪过,不知策画些甚么。
郭树临复又笑道:“你想这般死了,可没那么轻易,我要废去你满身功力,令你手无缚鸡之力,再将你编入教坊司,任人欺辱,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鸿雁不虞有他,稍稍装束,与郭树临一道出门受封。圣旨之意,乃是皇上知鸿雁有一夫婿,故而下旨,将郭树临封为千户,兼锦衣卫副统领,马上入宫接任,不得迟延如此。
鸿雁颤声道:“树临……你……这是做甚么?”
话未说完,背上俄然一阵剧痛,紧接着体内气血翻涌,一股阴寒非常,狠辣非常的内劲自后背长驱直入,令她满身酸软,手足麻痹。
众侍卫哪敢怠慢,虽不知这巨人来源,但立马结成步地,尽数挡在崇祯面前,再无一人留意鸿雁。
崇祯俄然在一旁急道:“郭树临,她本已服下毒酒,你为何要多此一举?”
又是数月畴昔,转眼已至腊月,这日气候晴好,风云全无,鸿雁将郭树临搀出屋外,活动筋骨。郭树临可贵面露笑容,似是表情不错。鸿雁见状,笑道:“树临,迩来你身子骨更加结实,不出一年,便能修习武功。到时候我向皇长进言,定能封你个一官半爵。”
郭树临咬牙切齿,道:“妖女,你害我满门高低尽皆遭难,我恨你入骨,但你施法勾引,令我猪油蒙心,反对你倾慕相恋。直到现在,我方记起本身任务,这大仇,便要本日报应不爽。”
崇祯满脸堆笑,上前将鸿雁扶住,乐呵呵道:“鸿爱卿,幸亏你了,此去出使满清,令满汉缔盟,两国止戈,功绩之高,古今罕见。朕故意对你封赏,但你已位极人臣……也不缺银钱,真不知该赏你甚么好。”说着话,他看看鸿雁的描金白袍,又情不自禁的瞄了一眼本身内衣,脸上虽仍笑容不减,但此中却多了一丝难堪。
鸿雁俄然身子一晃,软瘫在地,惶恐道:“树临,我虽有错,但毕竟与你伉俪一场,如何能待我这般暴虐?”
郭树临对劲洋洋,刚要大放厥词,俄然门外红光一闪,一血红色巨人蓦地现身,震天吼怒声中,那巨人踏开大步,冲开侍卫构成的人墙,杀向崇祯。
鸿雁微微感喟,欠身作揖,道:“方外之人鸿雁,前来拜见皇上。”
期间她请来鲁管仲,求他用火蚕帮郭树临修复经脉。郭树临心不甘情不肯,找了几条幼小火蚕,编了数道孱羸蚕丝,将郭树临乱做一团的经脉修补起来。随后鸿雁以寄灵显化之能,助郭树临真气畅通,将养数月,终究使得郭树临得以行走,但与凡人相较,还是很有不如。
鸿雁皱眉道:“皇上怎这般混闹?你我既成伉俪,哪有甚么配不配的?自是夫唱妇随,荣辱与共。这腊八粥不喝也罢。”
鸿雁站直身子,目光冷傲,环顾一圈,最后目光落于崇祯身上,道:“皇上,你这般对待功臣,岂不让天下民气寒?”
那寺人捏着嗓子道:“我是新来的,娘娘就叫我小喜子吧。”
郭树临向崇祯拱手,神采严峻,道:“皇上,此妖女练成了妖法,平常毒物何如她不得,故我这数月来卧薪尝胆,凝集了残剩力量,给她尽力一击,务需求她本日伏法。”
这一程,便是她与萧贱相处的最后一段旅途。
她竭力支撑,回身望去,只见郭树临脸上暴露痛快,欣喜,暴虐,气愤,怨毒,垂怜诸般庞大神采,手掌平伸,正对着鸿雁。掌心色采纷杂,正如他现在神采普通。
鸿雁感喟一声,又转向郭树临,道:“你如此对我,对你又有甚么好处了?须知我若死了,你对崇祯来讲也就没了用处。”
鸿雁再次拜谢,拱手退出版房,举步拜别。日照之下,地上倩影竟微微发颤。
鸿雁摈除着马车,带着郭树临,缓缓向着北京前行。
话没说完,忽听门外一阵喧闹,随即一人在门外大声道:“皇上有旨,圣女鸿雁与其夫婿郭树临出门接旨。”
下得马车,一名寺人将鸿雁与郭树临引入宫内,那寺人低头垂目,抢先带路,鸿雁瞧他甚是陌生,因而问道:“这位小公公,叨教如何称呼?”
郭树临一愣,向崇祯瞥了一眼,见他神采安静,当下咬了咬牙,挤出笑容,道:“合法如此。”也是取下酒杯,来到鸿雁面前。在世人目视当中,两人手臂交缠,各自将酒杯往本身口中送去。
鸿雁道:“无妨,你我已是一家人,无需客气……”
刚才崇祯圣旨当中,不但将玉仙宫高低皆封了官爵,更是将鸿雁立为太子少保,居从一品。
鸿雁双手接过,细细读来,过未几时,她将圣旨合起,俯身拜倒,道:“谢皇上厚爱,臣即便肝脑涂地,也难报皇上大恩。”
也正唯有如此,当那一刻到临之时,她才气义无反顾,踏出最后一步。
崇祯与郭树临仿佛甚是投缘,郭树临在宫中待到了半夜,这才由侍戍卫送返来。鸿雁扣问郭树临与崇祯聊了些甚么,郭树临笑道:“皇上担忧我配不上你,问了问我出身,我照实说了,他仿佛表情不错,说允了这桩婚事,还想要请你我前去喝腊八粥。”
鸿雁目中噙泪,勾着郭树临臂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郭树临作势欲饮,俄然面露惊奇,望向鸿雁身后,失声道:“萧大侠……你怎的来了?”
腊八这天,北风砭骨,大雪纷飞,鸿雁担忧郭树临体弱,替他裹上厚袄,郭树临似心头荡漾,双手发颤,哽咽道:“娘子,如不是你,我早已死去多时,你对我来讲,的确恩同父母。”说罢,泪流不止,当真情深意切。
鸿雁闻言一震,情不自禁扭头望去,却见背后空空如也,不由喃喃道:“是了,贰情意已决,怎会来此……”
郭树临闻言,笑容忽而僵住,稍稍顿了一顿,随即拱手作揖,淡淡道:“娘子,为夫鄙人,如是有劳你了。”
鸿雁啐道:“你怎这般碎嘴?也不怕咬烂舌头。”
但她殊无半分欣喜。她晓得,这条光荣之路,终将通没法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