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请罪的，只要此事？”
见她走远，施诤言沉默地立在原地，半晌未动。
左相低头，忙道：“老臣口不择言，望陛下恕罪。”左相这么一说也不过是表表忠心，一副全为皇家筹算的模样罢了。帝梓元冬眠十年，传闻一身工夫绝顶，身边之人技艺高超。连他请去的青城派宗师当初也没要了她的性命，另有一个帝盛天护佑在旁，即便是嘉宁帝，现在也不敢生此心，遑论与他。
帝承恩快速昂首，“陛下？”
虽经历了帝家之事，这位向来荒唐的陛下令嫒还是我行我素，每日里逛青楼、入赌场，招伶人入公主府，闹得满都城风雨，直让报酬东骞求娶安宁公主的三皇子宋言捏了一把汗。
“右相上月来别院向朕告老回籍，是朕安抚，他才留下来持续为相，卿不消担忧。”嘉宁帝打断左相，抿了口茶，持续道：“晋南祟南大营的十万雄师才是皇家的真正威胁，你可有处理的体例？”
施诤言是施家独子，将来必接老将军的帅旗保护西北。他一向谨言慎行，从不参与朝政之争，此次肯为她做出这个决定，已是极不轻易。
嘉宁帝摆手，重新翻看奏折。左相谨慎退了出去，隔了一会儿，赵福端着参茶出去，搁在嘉宁帝手边，闻声他的冷哼声。
数月前她还是即将嫁入东宫的太子妃，多么尊荣。现在她只是个受尽天下人嘲笑的替代品。这些日子她被困在深宫小小的院落里，萧瑟苦楚，这统统全拜帝梓元所赐。
嘉宁帝沉冷的声音在上书房内低低徊响，渐不成闻。
她不在是任安乐，陌生的脸，倒是熟谙的神采。望着她眉间一如平常的开阔和煦，安宁哼了一声，一副鬼心肠比谁都狠，竟然还装成没事人，邀她逛青楼！
安宁抬首，眉色一敛。握着马鞭的苑书咧着嘴笑，朝她用力挥动手。安宁肃着的神采无可何如松动起来，那么聪明的一小我如何就养了这么个傻二缺的丫头。没瞧见她正不爽，也不想见着帝家的人吗？
中原向来看重血缘，皇室更是如此。北秦至公主若成了太子妃，必是大靖将来国母，诞下的更是嫡子，将来名正言顺的皇储。毕竟多年交兵血仇弥天，让有着北秦血脉的皇子担当大统，对大靖朝臣和百姓而言都是难以接管之事。至于东骞要求娶安宁公主，亦让朝廷举棋不定，云夏皆知，安宁师承永宁寺净玄大师，精通兵法，戍守西北四年未逢一败，威名赫赫，将如此虎将拱手让于东骞，岂不笑谈。
“做朕在东宫的眼睛。”嘉宁帝淡淡叮咛：“从今今后，你的姓便免了，就唤承恩便是。”
“没送就没送，你是当朝至公主，服侍的人一大把，温朔每天守着折云糕出炉再给你送去，还能饿着你不成，装甚么不幸！当年吃了你送的果子，我拉了三天肚子，你竟然还敢提起这件事！”
这女子一身塞外戎装，坐得四平八稳，漫不经心转了转手里的马鞭：“我听人说翎湘楼是都城最大的青楼，老板，寻几个模样出挑性子可意的小倌出来，给本蜜斯享用享用。”
左相颤了颤，好片刻苦涩道：“齐妃大错，还望陛下看在九皇子的份上格外开恩。”
安宁望他半晌，俄然大笑出声，推了推他，一派豪气，“诤言，我晓得你怕父皇将我远嫁东骞，才会美意帮手，放心，现在靖安侯府崛起，父皇可舍不得失了一个勇猛善战的皇家统帅，她不会把我嫁到别国的。”
“承恩大罪，当初罪女一念之差，犯下大错，请陛下恕罪。”
“朕能放过左相，天然也能放过你。帝承恩，朕问你，你现在还是想做帝家人，还是……”
“陛下，老奴已经把她带来了。”赵福小声禀告，嘉宁帝摩挲着扳指，眼底微微一动，扬声道：“让她出去。”
自仁德殿后，三个月来，这还是安宁第一次见帝梓元。
“我们一起回都城，天然也要一起回西北。安宁，我筹算上书陛下，求娶于你。”
都城内新春和融，安宁睡到响午，起来后一如既往筹办去赌坊里大杀四方，哪知在小院外遇见了踟躇不进的施诤言。她顿了顿，掩下眸中异色，笑着上前，“你本日如何来了？”
与此同时，翎湘楼内，玉大娘望着牡丹阁里一身贵气脸孔严肃的女子，颤颤兢兢道：“蜜斯，您刚才说甚么？”
如果不是要等她一起回西北，施诤言述完职后，早就归去了。
“谁怕谁，安宁，就你这身板，当年比不过我，现在也一样！”
砰地一声，这一拳明显是没砸到人，反而捶到了木板。
“陛下在别院养了些日子，内心欣喜了很多。”赵福叹了口气，引着左相朝房里走去，“相爷好好陪陛下说些话吧。”
“卿的忠心，朕从不思疑，再过几月，朕会把小九从西北召回，他年纪尚轻，还需求卿悉心教诲。”
她抬眼朝玉大娘望去，“如果服侍得好了，你也不消担忧，本蜜斯自会带回府里，给他们一个名分。”
“不知蜜斯是哪家府上的？”这女人看着崇高严肃，像是大族里才气养出来的，但玉大娘内心一跳一跳，总感觉那里不对劲，忐忑问道。
只是对于大靖朝堂而言，国书中的前提确有些让人头疼。
云夏之上三国鼎立数十载，边疆处一向战乱不竭。北秦悍勇，东骞奸刁，虽国土不如中原广裘，却一向遥相照应制衡大靖。多年来三邦交兵连连，死伤无数，近几年战局才和缓下来。高傲靖建国后，这还是两国头一次正式送来国书，其修好之意让云夏之上三国的百姓皆是欢乐鼓励。
女子豪放一笑，暴露一口白牙，吐出两个字：“东宫。”
上首响起一道格外冷酷的声音，“左相，昂首见朕。”
温厚舒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安宁猛地抬眼，直直朝施诤言望去。
“好了，你下去吧。”
“公主，您慢点。”苑书眯着眼笑，话还没完，布帘已经被人从内里放了下来。
安宁顿住，脸上的笑意不经意浅了浅，低头，“是吗？等定下日子了我去送你。”
“陛下，您还是要听太医的，好好养身材，大靖的江山还要靠陛下撑着才行啊。”赵福安慰。
“安宁，我不是因为……”施诤言神采罕见的急了急，却被安宁打断。
左相身子一软，忙叩首于地，“陛下，臣教女无方，乃至犯下弥天大罪，臣死不敷惜，只是忧心陛下，忧心我韩氏皇朝，实不敢就此赴死啊！”
帝家之过后，施诤言前段时候常入宗人府看望安宁，不过东骞的婚书送到京师后，他便常闭于府，甚少入公主府了。
嘉宁帝抬首，眼睛一闪，“你本来唤甚么？”
夏季渐过，初春复苏。
“帝梓元，你还敢到我面前来，我们十几年朋友，你竟然设了个套给我跳，设套也就算了，老子被关在宗人府三个月，你连个馒头都没送过，无情无义，忘恩负义，当年你被你老爹关在柴房的时候，我还偷偷摸摸送过几个果子去！”
不管娶不娶得成，这位三皇子也忒有勇气了！
“下去吧。”嘉宁帝摆手，帝承恩又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上书阁内，赵福将大臣送走，瞅见了回廊后的左相。
“此女之狠、之能忍远超普通人，把她放在东宫，今后定有效处。即便用不上，只要有她在，以帝梓元的心性，必不会再在太子身上多用心，朕也可少些担忧。”嘉宁帝沉声道，俄然低低地咳嗽起来。
左相抬首，神采担忧，“陛下，帝家卷土重来，洛川在晋南掌权十年，祟南大营十万雄师向来只听他一人之令，现在想必已是帝梓元的囊中物，并且朝臣和百姓都感觉亏欠了帝家，靖安侯府阵容正浓，悠长下去，必将一如当年之景，老臣实为陛下担忧。再言，太子殿下对帝家……”
御座上沉默下来，半晌听到嘉宁帝放下杯盏之声，“卿莫非不知，如果帝梓元暴毙，皇家必受天下人思疑，晋南十万雄师定囊括中原而来，不然你当她在都城立得安安稳稳的底气安在？”
左相闻言，大喜，忙道：“老臣定竭尽所能，好好教诲九皇子。”看来陛下确切对太子生了嫌弃之心，不然也不会将昭儿召回，相府有了盼头，左相自是喜不自甚。
“起来吧。”嘉宁帝声音淡淡的，左相未动，低着头，“臣不敢，臣没有护好太后，罪该万死。”虽说当年他只是听太后之令从靖安侯府搜出版信毁掉，可他毕竟参与了此事。也是他没有按令行事，才使得帝梓元寻到了证据，不过就算嘉宁帝猜到搜出版信乃是受令而为，前面的事想必也不晓得，以是他也不筹算通盘托出。
嘉宁帝摆手，“放心，韩家江山一日不稳，朕毫不敢去见太后。”
“是，陛下。”
左相被问得一怔，微一思虑才沉声道：“陛下，帝家在晋南传世百年，中原皇室之威向来难以企及，除非帝家后继无人，土崩崩溃，不然……此局难明。”
待上书房外脚步声走远，赵福才开口道：“陛下，帝承恩毕竟是帝家当年选中代替帝梓元的人，她真的可托？”
左相心中大定，起家又走进几步道：“陛下放心，老臣这几日在府思考帝家之事，虽靖安侯府已成威胁，可朝堂之上帝梓元并无可依托之人。户部钱尚书是陛下一手汲引发来的，工部、吏部、兵部的尚书是帝家倾颓后一步步升上来的，与当年的帝家没甚么牵涉，礼部龚尚书和刑部齐尚书都是老迈臣了，公道严明，天然不会相帮帝梓元。臣只是想着右相和帝梓元怕是情分不浅，又是个怀旧的，今后……”
上书房的门开了又合，赵福留在了门外。左相一进房内，疾走几步跪在地上，“老臣见过陛下。”
施诤言瞥见安宁，瞥见她面上开朗的笑意，微一沉默，道：“安宁，我筹办向陛下递折子回西北。”
安宁望着他，神情慎重，“诤言，现在东骞递来国书，这个时候你若求娶于我，定让东骞国颜面大丧，你必会成为朝臣参诘的工具，施家手握重兵，一向是左相的眼中钉肉中刺。施老将军守了一辈子西北，刚正不阿，你别为了我，毁了施家一门清誉。”
左相一见他，立马迎上前，“赵公公，陛下这几日表情可好？”
安宁缓缓走到马车前，一跃跳上了马车。
这几月，左相在朝廷上可谓举步维艰，右相乃太子教员，政见向来和太子符合，一众朝臣见风使舵，万事顺着右相之意来。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了十几年，一朝跌落，内心自是不好受。但他亦不敢妄动，帝家之事被重新翻开，慧德太后和忠义侯担了罪恶皆丧命于此，唯独他安然逃过，现在他对上帝梓元，老是会忐忑难安。嘉宁帝从别院返来后对他不闻不问，他忍了几日，还是进宫主动刺探来了。
赵福见他神采沉郁，心底一动，看来颠末这么多事，左相终是失了圣心，若不是为了靖安侯府，陛下必不会再容忍。
马车布帘被翻开，帝梓元一身茶白晋服，靠在马车里，朝她望来，“天气恰好，不如一起去翎湘楼坐坐？”
“朕信赖你不知帝家之事，朕饶你一命，给你一次机遇，等会你便清算东西，去东宫吧。”
“你可知为何你犯了欺君大罪，朕还是饶了你一命。”
但一旦回绝两国国书，极有能够重燃烽火，陷天下万民于涂炭当中。大靖朝堂上为了此事近月来争辩不休，转眼便到了北秦和东骞使者入京的日子。与此同时，安宁公主三月禁闭期满，也出了宗人府。
马车里，安宁沉默地瞅着神情安然的帝梓元，俄然朝她扑去，猛地将她按在马车里，抡起一拳就朝她脸上揍去。
数月不见，帝承恩洗了一身矫揉造作的娇弱，冷酷温馨了很多，眉宇间也狠厉愤懑了很多，只不过这一抹阴暗的情感藏在眼底，不易等闲发觉出来罢了。
“罪女不知。”
“罪女誓死尽忠陛下。”帝承恩猛地埋首，声声诚心：“陛下，罪女这些年只是以帝家女的身份被困于泰山，对帝梓元之事皆不知情，不然也不会成其弃子，罪女现在得陛下开恩保全性命，只愿报陛下天恩。”
左相闻言抬首，瞥见嘉宁帝，心底一抖，这几日在金銮殿上看不逼真，没想到陛下眼底的冷沉之气更甚畴前。
一顿慌乱下来，虽在别苑保养数月，身子却大不如前。
又是一声响，哎哟一声，街道上声音太喧闹，苑书竖着耳朵，硬是没听出谁占了上风。
御座上沉默半晌，嘉宁帝哼了一声，“左相故意了，你说说朕的天下有何好忧心的？”
孺人位分虽低，却也是东宫的主子，帝承恩眼底带着欣喜，“谢陛下洪恩，陛下可要承恩做些甚么？”
哎，年青人，有生机，有朝气，真好啊！
“一心弄权，诽谤忠臣，留其何用！”
“起来吧，太子之事，朕自有主张。如卿所言，朕该如何做？”嘉宁帝的声音缓了缓，摆手。
出了府门，安宁揉了揉笑得生硬的嘴角，叹了口气。她一小我百无聊奈在街上逛到暮色渐临，俄然一辆马车从街道另一头驶来，停在她不远处。
见嘉宁帝神采不虞，左接踵续道：“陛下不必太忧心，老臣定会鼎立助陛下稳住朝堂，毫不让帝梓元介入此中。”
嘉宁帝能饶过相府，为的便是他对朝官和江南的影响，不然相府早给太后陪葬了。
赵福仓猝上前，替嘉宁帝拍打后背，递上药丸让他服下，半晌后上书房的咳嗽声才止住，赵福望着神采微白的嘉宁帝，叹了口气。帝家的重新崛起、小皇子的短命、太后的轰逝，到底让陛下受了打击，并且这几月来，陛下频繁召见当年在军中的老臣，赐下很多恩旨给各地封疆大吏，为的便是安定民气，免得这些人方向帝梓元，动乱朝堂。
“你还敢回击，我奉告你，老子晓得你伤还没好，明天把脸不要了，揍你一囫囵。”
自慧德太后薨逝后，嘉宁帝在皇家别院静修了数月，朝政一向交由太子执掌。半月前北秦和东骞国书送到后，天子才出了别院，重掌朝政。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响起，一道人影走进上书房，跪在嘉宁帝不远处，“承恩见过陛下。”
她打了个哈欠，不去管身后闹腾得兵荒马乱的马车，径直挥着马鞭朝翎湘楼而去。
“朕把你赐给太子，从本日起，你就是东宫的孺人。”
他顿了顿，适时地愣住，太子护佑帝家乃天下尽知之事，皇室和帝家早已隔着血海深仇，他就不信天子会乐见其成。
“罪女没驰名字，得陛下赐名，就唤承恩。”帝承恩抬首，目光灼灼。
“因为你够狠，皇宫的刺杀案和化缘山帝梓元遇袭都是你和左相的手笔吧。”嘉宁帝望向神采惊奇的帝承恩，缓缓道：“这几月，你觉得朕在别院只是疗养不成？”
年青的少帅破天荒的有些严峻，不安闲别过眼，“我攒了这些年军功，求娶当朝至公主，陛下应当能看得上眼。”
“若不是看小九的脸面，朕会只降她妃位，贬为嫔？”嘉宁帝冷喝，话语森冷，“暗害皇嗣，单这一点，朕让她赔命，判左相府一个满门抄斩亦不为过！”
见施诤言还要开口，安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豁然笑了笑，绕过他朝府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