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此定局怕是不当吧。”一粒黑子被随便地抛在棋盘上,刚好落在白子四周,没甚大用。

“你这性子和你父亲一样。也好,今后你想要了,再对朕言,朕给你留在这。赵福!”

嘉宁帝被这得了便宜又卖乖的话一怔,朝帝梓元望去,见她缓缓抬首,瞳色乌黑莫名,“但陛下可知臣更愿早早嫁做人妇,只懂吟诗作画,更只愿父母健在,幼弟得还。陛下,父亲若在,怕是不想瞥见梓元长成现在放肆弄权的模样。”

嘉宁帝未回身,只淡淡摆手,“起来吧。”

嘉宁帝握棋的手一僵,眼一沉,正欲开口,帝梓元沉重莫名的声音已经响起。

嘉宁帝话出半截,帝梓元适时接上,一副诚心的模样,“陛下请言,臣定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若她是顺顺铛铛在繁华的帝家长成的帝梓元,怕是早就痛哭流涕跪倒谢恩了。只可惜啊,她这一世见过的血太多,嘉宁帝到现在也没瞅明白,她早已不是当年傻兮兮的小丫头,而是帝家家主。

嘉宁帝高唤一声,赵福从内里走出去,恭谨侯在嘉宁帝面前。

嘉宁帝走到一旁坐下,朝榻上棋盘一指,“陪朕下一盘?”

帝梓元走出去,正都雅到这幅场景。她瞥了一眼嘉宁帝手中的碧玺剑,走上前行了一礼,“臣见过陛下。”

岂料帝梓元笑着打断他,“臣自小性子乖张,无人教臣君臣之道,冲犯了陛下,陛下千万别恼。陛下刚才说甚么……”她摸着下巴想了想,“臣想起来了,陛下说臣这性子肖似先父!这话可说错了,臣和先父的性子南辕北辙,全然不一样。”

这话说得忒标致,也实在堵得民气里头憋屈,别说是嘉宁帝,便是其他性子好的人怕都恨不得抽帝梓元两鞭子。

帝梓元悠悠抬眼,“以苑琴那丫头的性子,公主之位和仇敌伏法,她定会择第二样,我可不敢替她做主。俗话说得好,杀人偿命,负债还钱。相爷冤枉忠臣,贪墨军饷,置疆场上的将士存亡于不顾,如许的丞相,也只要陛下您念着旧情,想护着他。怕是百姓们晓得了,一人一口唾沫就充足淹了左相府。陛下啊,这一次怕是回天有力,姜家过不了这个坎了。再说臣一人之躯何敢与天下万民相对,臣帮不了啊。”

若要碧玺剑,我天然会本身拿回,何需你以帝王权益相赠,好笑!

帝梓元垂眼,不急不慢落下一子,低低的声音传出:“是啊,陛下,臣本年十九,担当帝家爵位,成大靖一品公侯,这可不是平凡人能做到的,一步步走来实在不大轻易。”

嘉宁帝拉上帝梓元下棋不过是个借口,现在倒真生了对弈之心,落下一子,抬眼道:“你想必已经听到京里的传闻了。”

嘉宁帝在她眉眼间打量半晌,长笑出声:“敢在棋盘上让朕先下,这话自你姑祖母离京后,朕已经十几年未曾听过了。好一个帝家闺女,当初永宁但是没你这般大胆啊!”

嘉宁帝眼底微沉,却按下脾气,“梓元,朕本日召你入宫,确有一事,朕夙来不喜绕弯子……”

“当年在侯府里观父亲和陛下对弈,父亲棋路过于暖和,不见半点杀气,老是输给陛下。当时臣还只会拿着棋子把玩,没资格和陛下对上一局。”

嘉宁帝神采对劲,点点头,“你这点肖似乃父。”

“是吗?”帝梓元开口,声音有些轻,“陛下,臣有句话想问问您。”

天子都站着,帝梓元天然也不能坐,她立在嘉宁帝不远处,神情淡然。

嘉宁帝执子落下,回对劲有所指,“现在你的资格……足矣,永宁若活着,见你现在的模样,当欣喜非常。”

帝梓元慢悠悠搁下一粒棋子,“父亲当年和陛下对局,一次都没赢过,我当时觉得父亲棋艺差,厥后学棋后才知能在棋局上每次都只落败两子或是打成平局比赢棋更难。父亲不是赢不了,而是不能赢。陛下,您说但是?”

嘉宁帝眉头微皱,“得失自有天命,不提这些也罢。”

“嘉宁四年,诸王混战后,父亲脱下一身战袍,长居都城,再也没有过问晋南军权。帝家军卸甲归田,二十万雄师锐减至十万,只戍守边陲之用。嘉宁五年,您向父亲提起太祖赐下的婚事,父亲纵使万般不肯我嫁入皇家,还是将我绑到都城,送进东宫北阙阁。嘉宁六年,父亲在晋南大寿,我吵着要归去参宴,他将四岁的烬言送到都城。陛下,父亲居于都城两年,深居简出,从未暗里见过大靖藩王朝官,不领兵,不入朝,活得就如浅显的布衣百姓普通。”

“把碧玺剑收到偏殿去,给梓元斟一杯茶来。”

帝梓元沉默了一会儿,俄然坐得笔挺,定定望着嘉宁帝,“陛下,您连一个弄权祸民的姜瑜都肯护着,为何当初就不肯护住我父亲呢?”

帝梓元嘴角含笑,看着赵福将明示帝家尊荣的碧玺剑放进盒中后退了出去。

此时棋盘上吵嘴双子对峙。白子布阵浑厚,不错半步,黑子混乱无章,非常随便,却也未失江山。

见帝梓元不语,嘉宁帝边说边落下一子。白子瞬时切入黑子要地,直捣黄龙。

“陛下说的但是那十万黄金的下落?”见嘉宁帝点头,帝梓元道:“这件事现在尽人皆知,臣天然也传闻了。”

帝梓元摩挲动手中的棋子,忧?地看着棋局,头垂下,唇角微勾。

嘉宁帝敛了喜色,意有所指道:“永宁向来稳妥,晓得何为君,何为臣,他这份自知之明,朕最是赏识。”

他说话间,宫人恰好走进,将热茶斟到嘉宁帝和帝梓元面前后谨慎翼翼退了出去。

不愧是做了十几年天子的人,御心之术平凡人鞭长莫及。为秦家昭雪、赐苑琴公主身份、将祟南大营的帅营赐赉她,桩桩件件听着都像是君主在实打实地体恤下臣。

“梓元,你看这碧玺剑如何,朕将它赠与你,你说愿接啊?”嘉宁帝回回身,将剑拿在手中把玩,望向帝梓元。

帝梓元抬眼,神情悲惨又无法,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铿锵凛冽。

嘉宁帝做了十几年天子,如许夹枪带棒又正理实足的话还是头一次闻声,不由面庞一沉,“帝梓元……”

帝梓元见嘉宁帝被本身噎得脸黑,乖觉地顺着皇意开口:“陛下本日召臣入宫,只是为了和臣参议棋艺?”

落子的同时她还不忘腾脱手来作个揖,正色道:“臣恭喜陛下了。若寻出黄金,不但可还秦垂白叟一个公道,还能充盈国库,这实在是件欢畅事。待此事告终,臣愿陪陛下痛饮一番,以示庆贺。”

“陛下,疆场之上决斗千里,半晌不慎便全军淹没,棋盘之上亦然,一局足以决胜负,断存亡。”帝梓元从棋罐中执起一枚黑子,笑道:“陛下乃父老,不如先行。”

“是,陛下。”

“陛下,父亲从无不臣之心,只想保住晋南一地的安宁。为甚么他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肯留他一命,留我帝家一条活路呢?”

他笑了笑,非常意味深长,“女子毕竟是女子,迟早要嫁入别家,你不能护她一世。她有了公主的身份,有皇家做她仪仗,今后谁都不敢小瞧了她去。再者……朕这几日想到一事,当年朕下旨让洛川为祟南大营的统帅,但晋南十城之地毕竟是帝家封地,现在你担当了爵位,也是时候将晋南的帅印交给你了。梓元,你现在遣人传个话,让温朔从别庄里返来,你看可好啊?”

帝梓元欣然应“是”,行到榻旁,施施然坐下,“陛下有此雅兴,臣当陪一局。”

嘉宁帝朝她摆手,“你说。”

上书房内,嘉宁帝立于御桌前,手里握着一把剑,正在细心打量。

“一局如何让朕纵情?”嘉宁帝挑眉。

他也不想想,秦家明净世人已知,公主身份也不过是不疼不痒的恩赏,至于晋南的兵权,这十年从未易过主,又何需他赐还?将来这件事若为天下所知,也是她帝梓元为了权力名位将秦府冤案搁置,和嘉宁帝没有干点干系……

帝梓元眨了眨眼,笑道:“这是当年姑祖母送给陛下的,臣怎敢夺陛下所爱。臣当初只是说了句打趣话,陛下不必当真。”

帝梓元撇了撇嘴,嘉宁帝复又开口:“梓元,朕晓得你身边跟着的苑琴是当年秦家府上的蜜斯。你想为她阖府高低寻个公道无可厚非,朕也能了解。但是……”他声音减轻,“你是主子,朕也是主子,姜瑜跟了朕几十年,也算朕半个丈人,就算是看在齐嫔和九皇子的份上,朕也要护住他。先不说他在这件事上错多少,他做了十几年宰辅,功在社稷,朕实不忍见他老迈之年名声尽丧,满门抄斩。姜瑜此次受了经验,今后定不敢再犯如此诛心之事,朕已决定追封秦垂白叟,破格封苑琴为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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