纣王闻奏大悦,宣下台来。二人倒身下拜,俯伏称“臣”。王赐平身,二人立起。纣王一见边幅奇特,甚是骇然:“朕观二士真乃豪杰也!”遂在鹿台上俱封为神武大将军。二人谢恩。王曰:“大夫与朕陪宴。”二人下台冠带了,至显庆殿待宴,至晚谢恩出朝。次日旨意下,命高超、高觉同钦差解汤羊、御酒往孟津来。不知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天降大殃临妊妇,成汤社稷尽归周。
独夫只听谗言妇,目下朝歌社稷空。
那日招贤榜篷下,来了二人,生得边幅甚是凶暴:一个面如蓝靛,眼似金灯,巨口獠牙,身躯伟岸;一个面似瓜皮,口如血盆,牙如短剑,发似朱砂,顶生双角,甚是奇特,往中大夫府谒见。飞廉一见,甚是害怕。施礼毕,飞廉问曰:“二位赤士是那里人氏?高姓?何名?”二人欠身曰:“某二人乃大夫之子民,成汤之百姓。闻姜尚欺妄,侵天子关隘,吾兄弟二人愿投麾下,以报国恩,决不敢望爵禄之荣,愿破周兵,以洗王耻。子民姓高,名明;弟乃高觉。”通罢姓名,飞廉领二人往朝内拜见纣王,进午门径往鹿台见驾。纣王问曰:“大夫有何奏章?”飞廉奏曰:“今有二贤高超、高觉,愿来报效,不图爵禄,敢破周兵。”
朝歌不日归周主,可惜成汤化鬼磷!
平白行来因过水,谁知敲骨丧其生!
莺啭商郊百草新,成汤宫殿已成尘。
话说奉御官在朝歌满城寻访,有三名妊妇,一齐拿往午门来。只见他伉俪难舍,抢地呼天,哀声痛惨,大喊曰:“我等百姓又不犯天子之法,不拖欠赋税,为何拿我等有孕之妇?”子不舍母,母不舍子,悲哀号泣,前遮后拥,扯进午门来。只见箕子在文书房共微子、微子启、微子衍、上大夫孙荣正议“袁洪为将,退天下诸侯之兵,不知何如”,只听得九龙桥闹闹嚷嚷,呼天叫地,哀声不断。世人大惊,齐出文书房来,问其情由。见奉御官拉着两三个妇女而来。箕子问曰:“这是何故?”民妇泣曰:“吾等俱是女流,又不犯天子之法,为何拿我女人做什麽?老爷是天子之臣,当得为国为民,救我等蚁命!”言罢哭声不断。箕子忙问奉御官。奉御官答曰:“皇上夜来听娘娘言语,将长幼二民敲骨验髓,别离浅深,知其长幼生养,皇上大喜。娘娘又奏,另有剖腹验胎,晓得阴阳。皇上听信斯言,特命臣等取此妊妇看验。”箕子听罢,痛骂:“昏君!方今兵临城下,将至壕边,社稷不久丘墟,还听妖妇之言,造此无端罪孽!摆布且住!待吾面君谏止。”箕子肝火不息,后跟着微子等俱往鹿台来见驾。
话说微子三人清算行囊,投他州去了。纣王将三妇人拿上鹿台,妲己指一妇人:“腹中是男,面朝左胁。”一妇人:“也是男,面朝迍右胁。”命摆布用刀剖开,毫厘不爽。又指一妇人:“腹中是女,面朝后背。”用刀剖开,公然不差。纣王大悦:“御妻妙术如神,虽龟筮莫敌!”自此肆无顾忌,横行不道,惨恶非常,万民切齿。当日有诗为证:
大雪纷繁宴鹿台,独夫何必降飞灾!
话说当日刳剔妊妇,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次日,有探事军报下台来:“有微子等三位殿下,封了府门,不知往那边去了。”纣王曰:“微子年老,就在此,也是没用之人;微子启弟兄两人,就留在朝歌,也做不得朕之奇迹。他去了,又省朕很多烦絮。即今元帅袁洪屡见大功,料周兵不能做得甚事。”遂日日荒淫宴乐,全不以国事为重。在朝文武不过具数罢了,并无可否。
且说纣王在鹿台专等妊妇来看验,只见当驾官启曰:“有箕子等待旨。”王曰:“宣。”箕子至台上,俯伏大哭曰:“不料成汤相传数十世之天下,一旦丧于本日,而尚不知鉴戒修省,造此无辜恶孽,你将何脸孔见先王之灵也!”纣王怒曰:“周武背叛,今已有大帅袁洪足可御敌,斩将覆军,不日奏凯。朕偶因观雪,见朝涉者,有长幼之分,行步之异,幸皇后别离甚明,朕得以决其疑,于理何害!今朕欲剖妊妇以验阴阳,有甚大事,你敢劈面侮君,而妄言先王也!”箕子泣谏曰:“臣闻人秉天下之灵气以生,别离五官,为六合宣猷赞化,作民父母;未闻苛虐生灵,称为民父母者也。且人死不能复活,谁不爱此血躯,而轻弃以死耶。今陛下不敬上天,不修德政,天怒民怨,人日思乱;陛下尚不自省,犹杀此无辜妇女,臣恐八百诸侯屯兵孟津,朝夕不保。一旦兵临城下,又谁为陛下守此都城哉。只可惜商家宗裔为别人所掳,宗庙被别人所毁,宫殿为别人所居,百姓为别人之民,府库为别人之有,陛下还不自悔,犹听妇女之言,敲民骨,剔妊妇,臣恐周武人马一到,不消攻城,朝歌之民天然献之矣!军民与陛下作仇,只恨周武不能早至,军民欲箪食壶浆以迎之耳。虽陛下被掳,理之当然;只不幸二十八代神主,尽被天下诸侯之所毁,陛下此心忍之乎?”纣王大怒曰:“老匹夫!焉敢觌面侮君,以亡国视朕,不敬孰大于此!”命军人:“拿去打死!”箕子大呼曰:“臣死不敷惜,只可惜你昏君败国,遗讥万世,纵孝子慈孙不能改也!”
妲己唱罢,余韵婉转,袅袅不断。纣王大喜,连饮三大杯。一时雪俱止了,浓云渐散,日色复开。纣王同妲己凭栏,看朝歌积雪。忽见西门外,有一小河,此河不是死水河,因纣王造鹿台,挑取泥土,致成小河,刚才雪水注积,是以行人不便,必跣足过河。只见有一白叟跣足渡水,不甚惧冷,而行步且快。又有一少年人,亦跣足渡水,惧冷行缓,有惊怯之状。纣王在高处观之,尽得其态,问于妲己曰:“怪哉!怪哉!有这等异事!你看那老者渡水,反不怕冷,行步且快;这幼年的反又怕冷,行走甚难,这不是反其事了?”妲己曰:“陛下不知,老者不甚怕冷,乃是少年父母精血正旺之时交媾成孕,所秉甚厚,故精血充满,骨髓皆盈,虽至末年,遇寒气犹不甚胆怯也。至若少年怕冷,乃是末年父母气血已衰,偶尔媾精成孕,所秉甚薄,精血既亏,髓皆不满,虽是少年,形同老迈,故遇酷寒而先胆怯也。”纣王笑曰:“此惑朕之言也!人秉父精母血而生,天然少壮老衰,岂有反其事之理?”妲己又曰:“陛下何不差官去拿来,便知端的。”纣王传旨:“命当驾官至西门,将渡水老者、少者俱拿来。”当驾官领旨,忙出朝赶至西门,不分长幼,立即一并拿来。长幼民人曰:“你拿我们怎麽?”侍臣曰:“天子要你去见。”长幼民人曰:“吾等营私守法,不欠赋税,为何来拿我们?”侍臣曰:“只怕当明天子有好处到你们,也不成知。”恰是:
话说纣王见妲己如此神异,抚其背而言曰:“御妻真是神人,何灵异若此!”妲己曰:“妾虽系女流,少得阴符之术,其勘验阴阳,无不奇中。刚才断胫验髓,此犹其易者也。至如妇人有身,一见便知她腹内有几月,是男,是女,面在腹内,或朝东、南、西、北,无不周知。”纣王曰:“方才长幼群众断胫验髓,如此神异,朕得闻命矣;至如妊妇,再无有不妙之理。”命当驾官传旨:“官方搜取妊妇见朕。”奉御官往朝歌城来。恰是:
纣王在鹿台上专等渡水群众。却说侍驾官将二民拿至台下回旨:“启陛下:将长幼二民拿至台下。”纣王命:“将斧砍开二民胫骨,取来看验。”摆布把老者、少者腿俱砍断,拿下台看,公然老者髓满,少者髓浅。纣王大喜,命摆布:“把尸拖出!”不幸无辜百姓,受此惨刑!先人有诗叹之,诗曰:
剖腹赤忱成旧事,割胎民妇又遭迍。
只见摆布军人扶箕子方欲下台,只见台下有人大喊曰:“不成!”微子、微子启、微子衍三人下台,见纣王俯伏,哭泣不能成语,泣而奏曰:“箕子忠良,有功社稷。本日之谏,虽则过激,皆是为国之言。陛下幸察之!陛下昔日剖比干之心,今又诛忠谏之口,社稷危在朝夕,而陛下不知悟,臣恐万姓愤懑,祸不旋踵也。幸陛下怜赦箕子,褒忠谏之名,庶几民气可挽,天意可回耳。”纣王见微子等齐来谏诤,不得已,乃曰:“听皇伯、皇兄之谏,将箕子废为百姓!”妲己在后殿出而奏曰:“陛下不成!箕子劈面辱君,已无人臣礼;今若放之在外,必生怨望。倘与周武构谋,致生祸乱,当时表里受敌,为患不小。”纣王曰:“将那边治?”妲己曰:“依臣妾鄙意,且将箕子剃发囚禁,为奴宫禁,以示国法,使民人不敢妄为,臣下亦不敢渎奏矣。”纣王闻奏大喜,将箕子竟囚之为奴。微子见如此风景,料成汤终无挽救之日,随即下台,与微子启、微子衍大哭曰:“我成汤继统六百年来,本日一旦被嗣君所失,是天亡我商也,奈之何哉!”微子与微子启兄弟二人商讨曰:“我与你兄弟可将太庙中二十八代神主负往他州外郡,隐姓埋名,以存商朝扆祀,不令同日绝灭可也。”微子启含泪应曰:“敢不如命!”因而三人办理清算,投他州自隐。后孔圣称他三人曰:“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谓“殷有三仁”是也。先人有诗赞之:
败叶飘飘落故宫,至今犹自起悲风。
为奴岂是存商祀,去国应知接后扆。
三贤远遁全宗庙,妊妇身亡实可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