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父王!”北璇玑赶快拉住父亲捶头的双手,“父王,您停止!您快停止!”
“是啊。”北海王苦笑,“他日史乘必记下寡人这亡国之罪名。”
北璇玑悄悄点头,难止感喟,“父王,大哥、二哥、四哥、五哥早逝,三哥、六哥战死,余下几个弟妹皆未成人,您与十二弟走后,王室何人去献降国之书?何人来为满城百姓作主?女儿身为北海长公主,自当承此重担。”
“不。”北璇玑回绝的声音干脆利落,还带着斩钉截铁的果断。
北海王沉默。
“天然是。”北璇玑想也不想答道,“数百年来,北海一向是瘠薄的边垂小国,可近二十年来,北海有着从未有过的昌隆敷裕,令得蒙成、大东如许的强国也为之侧目,这足以证明父王是百年一遇的明君。”
北璇玑挨着父亲坐下,这刻离得近,才发明父亲竟是老了很多,本不过五旬出头一贯身强体健精力矍铄的父亲,现在倒是从眼底里透出怠倦与朽迈,鬓旁更是添上如霜白发。父亲幼年即位,二十余载辛苦勤政,向来都是神采奕奕,可这不过是短短一月,便让他额头眼角纹如刀刻。“父王,切莫过于自责,北海二十余载的昌隆亦是您之功绩。”
“璇玑……”北海王惊奇于女儿本日变态的倔强。
月斜辉淡,统统的人都寝息安息,王宫高低已一片沉寂,却有一道身影提一盏宫灯穿行于长廊,来到西边神殿,黑压压的王宫里,只这里的门窗透出一点灯火。
“璇玑,你心中是否有何计议?”北海王惊奇地看着女儿。
“寡人已经老了。”北海王却打断女儿的话,回身牵过她的手,一同走出大殿,天幕疏星淡月,院中树影婆娑。“璇玑,你看天上这月已如此暗淡,就如同你老去的父王,已晖映不了北海多久。以是,寡人留下,你带着你十二弟走。”
许是女儿的平静安抚了父亲,北海王定了放心神,渐渐规复了复苏。
一时殿中沉寂。
北海王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女儿。
好久,北海王看着女儿:“本日收到箭书之时,寡人便调集群臣商讨,主降主战者各有说法。璇玑,你一贯聪明有主张,你倒是说说看。”
“璇玑……”北海王胸中荡漾不已,乃至哽咽难语。
在那悄悄的风叶声中,响起了北海王沉重而无法的声音:“寡人答允你。可你也要答允寡人,必然等着寡人返来接你。”
北海王并没有回顾,还是垂首跪着,只道:“这么晚了,璇玑你来做甚么?”
“父王,为着我北氏,为着我北海,请您承诺女儿。”北璇玑的声音还是复苏明智。
北海王心头震惊,凝睇着女儿,悲切隧道:“璇玑,寡人怎能本身逃生而留你在此?”他脑中一念闪过,顿道:“那你与寡人一道拜别吧。”
“父王。”一声轻唤仿若莺啼。
“女儿深知父王心疼女儿之心,但此举风险甚重,若女儿与十二弟半路上便化冤魂,那不但白搭父王心机,更何谈复国大计!”北璇玑的声音苦楚沉重,她望着父亲,明眸含泪,“父王,您才是北海的王,您才气把握那些臣将,您才气教诲十二弟成为帝王之材,也唯有您才气名正言顺的号令臣民雪耻复国。”
“璇玑,寡人的好孩儿。”北海王抚着女儿,心头甚是欣喜,前刻的那些惶乱与不安早已消逝无踪。他放开女儿搀扶的手,走至殿门前,望着殿外的夜空,堕入深思。
一阵夜风吹过,带起树叶沙沙作响。
“父王既知晚了,便该回宫安息。”北海的长公主北璇玑移步入殿,将装着巨大夜明珠的宫灯挂在灯架上,顿时殿中光芒转明,亦将灯架下那张丽容照得纤毫毕见:眉淡如烟,唇绛如朱,满头青丝半梳扇髻半垂肩后,鬓旁插一对点翠金凤步摇,绯红的玛瑙流苏垂在耳畔,更映得面若桃花,肌若新雪,一袭紫红罗衣拖曳于地,衬着她秾纤合度的身躯,当真是浮翠流丹,般般入画。
“是啊,北海在寡人的管理下日趋强大,百姓的日子也日渐安乐,国中臣民皆赞美寡人恋慕寡人。”北海王望向殿门外,看着夜空上的繁星,仿佛是瞥见了昔日的繁华斑斓升平乱世。“但是……”下一刻,他满目暗淡,透着深深的欣然悔痛,“这乱世亦是寡人亲手毁了,毁在寡人的傲慢与愚笨之下!寡人悔啊!恨啊!寡人……”他双手捧首然后一下一下狠狠捶头,似恨不能捶开脑袋捶去面前这悲惨的局面,“寡报酬何要不自量力去攻打大东?寡报酬何要与那背信弃诺的蒙成缔盟?寡人是多么的笨拙才铸成本日之大错啊!”
捧首的北海王呆了呆,然后放开脑袋昂首看着女儿,仿佛有些吃惊女儿如此严峻的语气。“璇玑……”
“父王,为着这满城的百姓,北海本日能够降,但我们北氏岂能就此认输认命!”北璇玑扶起父亲,绝美的面庞上一双眼眸明光熠熠,“本日之降,不过为他日之复国所必走的一步。”
“父王。”北璇玑天然晓得父亲的忧愁,她只是悄悄一笑,明眸便成一弯新月,妩狐媚人。“若大东天子要收女儿入宫,那岂不恰好。”
“不。”北海王怎肯同意留下敬爱的女儿去承担亡国之罪,“这大祸本是寡人一手形成,现在怎能本身逃生而寒舍你去承担。”
“父王!”北璇玑急唤。
“父王,女儿虽为公主,但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深宫弱质女流,而十二弟才九岁。”北璇玑神采凝重,“父王想想,古往今来那臣大欺主之事岂是少有?现在国破家亡之际,最是民气易变之时,而这流亡路上,必是艰险重重,若半途之上有何异变,以我们孤女幼儿,如何镇得住那些悍臣勇将?”
“父王……”
“璇玑你……”北海王心头一震。
“这……”北海王听得这番话不由得心惊肉跳。女儿之言固然有理,国难当头,最难掌控的便是民气。女儿一向深居宫中,岂懂把握臣下,而十二儿年纪尚幼,更不成能成为依托,兵荒马乱当中那些臣将若然造反,后代们如何能收伏之?!
“父王。”北璇玑倒是点头,“您才是一国之君,不能为别人摆布。女儿只是问清父王的决定。降,与父共荣辱;战,与父共存亡。”
北海王直起腰,昂首望向神案上的牌位,长长感喟:“亡国期近,寡人如何能够安眠。”
“璇玑。”北海王看着爱女,一脸的珍惜,“当日蒙成王求娶你,寡人都舍不得,本日又怎舍得让你做此等事。”
北海王抬手抚着女儿的头,这刻,他又是阿谁贤明慈爱的北海之王。“璇玑,便是为着你,寡人亦不能让你罹此大祸。”
推开殿门,偌大的殿堂里只两侧各燃着一支烛火,大殿正火线的神案上摆列着很多的牌位,配着昏沉暗淡的烛火,令得殿堂满盈一股阴沉之气。北海的王现在正低低头,跪于神案前。
“璇玑,寡人是明君吗?”北海王移目看着女儿。
“父王。”北璇玑扶起羊皮垫子上坐着的父亲,耸峙殿中,面对大殿正火线的各位先人。“女儿受您哺育深恩,自当回报;又生为北氏王族,自当护北海百姓。本日不过屈膝于敌,有何做得做不得的。”
北璇玑见此,当下再道:“父王,您就应允了女儿吧。”
北璇玑却又瞬即正容敛笑,“父王,如果女儿与十二弟拜别,您必死无疑;可如果您与十二弟拜别,那女儿另有活命之机,还能等候父王复国之时接女儿回朝。”她伸手握住父亲的手,“父王,孰轻孰重,您自应清楚。”
“父王。”北璇玑矮身去搀扶地上跪着的父亲。
他当然晓得女儿阐发得有理,也晓得如此做才是最明智的挑选,他为君数十载,岂有不能“清楚”的,只是……他揽过女儿,悄悄的抚着她的发鬓,细细的看着她娇美的面庞。这是他最心疼的女儿,是他的心头肉,要他抛下她,那便是比割肉更痛苦比剔骨更艰巨的事!
北璇玑抬首,“父王是决定降吗?”
北璇玑晓得父亲是担忧她的安危,怕留下她享福,心头一时打动又哀痛,只是现在却非感慨之时,以是她再次劝道:“父王,自东人攻占我国以来,还未曾有闻屠城暴事,也未曾有过大肆残杀我北海臣民之事。女儿是北海王室之人,但不过是一个女子,东人反不会防备,更不会无端殛毙。”
“……好。”北璇玑阖目伏在父亲的怀中。
好久,才听他道:“璇玑,你说得对,北海可降,但北氏不成亡。以是明日你与你十二弟清算清算,深夜时自宫中秘道悄悄逃出城去。你还如此年青,另有很长的人生,你十二弟虽小却禀性聪明,好好种植,他日或能成大器。”
北璇玑点头,“城中不过两万兵马,即算搏命一战亦不成能守得住,不过是就义更多性命。倒不如直接降了,免除百姓之苦。”
“父王,国难当头,有很多的将士已为我北海献出世命,女儿戋戋一个又算得了甚么。只要他朝我北氏重新返来,女儿便是以身侍敌亦有所值,又或是地府之下必也含笑迎父。”北璇玑抱住父亲,伏在父亲的肩头,悄悄的却语意果断隧道:“请父王承诺女儿。”
北海王未语。
“不成,千万不成!”北海王当即反对。
“父王。”北璇玑神采一缓,语气变得温和,“您是一国之主,岂能沉湎于懊悔当中而置满城臣民之存亡于不顾。”她扶北海王在羊皮垫子上坐好,“父王,东人已射来箭书,称三日内不攻城,叫我们是降是战作个挑选。父王您要早作筹算。”
“父王切莫说如此沮丧之话。”北璇玑站起家来,“北海本日不敌东人,岂就会永久不敌!”她目光望向神案上那些先人的牌位,“就请各位先人地下看着,我北氏他日必定返来,洗刷热诚重修宗庙!”
北海王知女儿说的是究竟,也有事理,但是……望着女儿斑斓的面庞,贰心头忧切难止。这亡国公主掳为敌王妃嫔之事古往今来屡见不鲜,若女儿真要以身侍敌,这又是多么悲苦之事。
“哈哈……”北海王暗澹一笑,“这就是所谓成也寡人,败也寡人。”
“父王!事已至此,悔之无用,莫若图谋后事!”北璇玑厉声道。
“铸成本日大祸,寡人悔啊!”北海王捧首嘶吼。将兵尽殁,雄师围城,目睹亡国只在瞬息间,已令得这位曾被谕为明君的一国之主仪态尽失心智尽丧。
“父王……”北璇玑闻言不由心焦。
北海王却并未起家,只是转个身在蒲团上坐下,目光还是望着神案。“寡人在向先祖们请罪,因寡人之错,才铸成本日亡国之祸。”一语毕,已是语声哽咽。
“父王。”北璇玑依偎着父亲。
“城中有这么多的无辜百姓。”北海王悄悄感喟,“寡人可战死就义,但寡人已带给他们亡国之祸,再不能叫他们受此兵刀之灾。
生离之际,诺重如山,却不知风摧石裂,瞬成沙丘。
玹城王宫。
“父王,北海可降,北氏不成亡。”北璇玑看着父亲,“东人给了我们三日时限,本日才过第一天。以是,女儿请命父王,这降国之事由女儿来做,东人未曾见过父王,请父王借假死带上一千精兵及忠心的臣将,趁明日入夜遁走,以图他日复国。”
“璇玑。”北海王悄悄感喟,看着女儿,如有所憾,“若你是个男儿就好了,只不过……”他转而又笑了,“有女若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