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石公高踞长官,几次举杯劝饮。他的左边坐着以温峤为首的几位官员;而右边坐着几名辫发索头的鲜卑朱紫,他们个个酒到杯干、大声笑嚷,看来吃喝得正在得趣。
刘琨在大堂当中来回踱了几步,慢慢道:“独孤酋长,本官新任并州刺史之职,你就不辞劳苦来访,足感美意。拓跋鲜卑部族对朝廷的情意,本官也尽皆了然。若拓拔鲜卑能够为朝廷效命、襄助剿除匈奴,朝廷必不吝于爵赏。或许裂土分茅,亦未可知。”
独孤折嘿嘿嘲笑,自顾喝酒吃肉,也不再理睬刘演。大堂当中俄然间鸦雀无声,每小我都在等候着越石公的反应。
刘琨负手安步,侃侃道来,说到最后一句时,已然站在独孤折的跟前,低头俯视着他:“独孤酋长,本官的意义,你可明白了?”
“可惜我接报晚了,不及调遣人马,竟然让他们施施然进了刺史府作客!”刘演双手握拳道:“道明你来做个见证。此事,我毫不与他们善罢甘休!
坐在正堂的匈奴朱紫共有六个,坐在首席的恰是拓跋鲜卑的有力酋长独孤折。独孤折满面虬髯、边幅粗暴,刚才在酒宴中旁若无人地呼喝大笑,傲视自雄。他正吃得满头大汗,扯开了前襟,暴露毛茸茸的胸膛,用皮袍袖子扇风。听得刘琨发问,他咕嘟咽下口中大块肥肉,哈哈笑了两声道:“刘刺史,草原上驰驱的男人生xìng豪放,本来受不得你们汉人的拘束。两边如果起了争论,弟兄们一时手重打死几个,怕是有的。这也不算甚么事儿。”
“始仁,起家说话。”刘琨挥了挥手道。刘演拜伏着不动,陆遥本来站在大厅门口,这时仓猝赶了几步,连拉带拽地让刘演站到一边。
“多谢主公!”刘演深深拜伏道:“刚才便是鲜卑军人三十人纵酒行凶,还请主公令他们速速投案!”
堂前的空位上生起了熊熊篝火,几条**上身的彪形大汉,正用铁钎叉着羊羔在火焰上烧烤。时不时用弯刀割下烤的金黄油润的部分,敬献给堂上世人。
刘琨缓缓道:“这等小事何必问我。匪人现在那边,我令人提来交于你便是。”
“嗯?”刘琨冷哼一声,旋风般转过身来。
“哪怕是这戋戋一个并州……”独孤折疏忽世人的肝火冲天,嘲笑着道:“嘿嘿,并州的归属只怕不像刘刺史你说的那么悲观吧。若没有我拓拔鲜卑的帮忙,刘刺史,你真觉得只靠这小小晋阳城,便能抵挡匈奴十万之众么?”
杨桥受刘琨指派,全程欢迎此番来访的鲜卑族酋,实在也担当有监控的任务。但是他过分谨小慎微,鲜卑人沿途多有娇纵犯警,原不止此一事;却都被他讳饰下来并不上报。这时刘琨俄然问起,杨桥张口结舌,竟不知如何答复。
陆遥正筹算劝他几句,刘演已然大踏步向刺史府内直闯出来。陆遥担忧刘演激愤之下做出甚么特别的事来,仓猝向几个文官连连挥手,表示快快通报越石公;随即紧紧跟在刘演身边,时不时东拉西扯几句,尽量拖慢他的法度。
“叔父!侄儿有事禀报!”
刘演毕竟是文人出身的将军,这时已然稍许沉着了几分,他躬身道:“启禀主公,自末将担负巡城之职,不敢有涓滴懒惰。刚才城中有匪人sāo乱,且杀伤我军将士多人。虽已集结军马筹办将其一网打尽,怎奈匪人竟然混入刺史府中。末将不敢擅专,特请主公做主!”
杨桥面sè惨淡,连连发展,一不把稳磕在台阶上,几近仰天倒地。
忽听身后独孤折的话声再度响起:“刘刺史,你的话一定没有事理,见事却有不明之处!”
刘琨面sè一沉,拂袖道:“不消说了,你退下罢!”
“但是有一点,却请独孤酋长服膺!”刘琨疏忽独孤折的神采,持续道:“汉人有汉人的端方,胡人有胡人的端方。到了那里,就要守那里的端方。胡人到了汉地,莫非还能还是照着草原上的端方来么?如果剿除了匈奴,却换来鲜卑部落还是在我大晋的地盘上为非作歹,此事为智者不取,吾毫不为也!”
在大堂两侧的偏厅里,更是一片喧闹。数十名赤红脸膛、浑身腥膻之气的鲜卑军人正在大吃大喝。有的人嫌厨师的行动慢了,便直接取了半生不熟的羊羔撕咬起来;另有人兴高采烈,干脆跳起了舞。
独孤折挺直了身躯,狠声道:“刘刺史,你刚才说,胡人到了汉人的地盘,便不能照着草原上的端方来。但是刘刺史,你无妨极目四望,试问大河以北、潼关以西,究竟另有多少州郡能算是汉人的地盘呢?”
此言一出,大厅里的汉人无不勃然变sè。
“独孤酋长,今rì本想与诸位纵情欢宴,不料却出了这等不测。”刘琨皱着眉头向那排鲜卑朱紫说道:“我这个部下虽才干平淡,却从不虚言诳语。方才他所说之事,公然是各位做下的么?还望各位大酋给我个答复。”
当刘演闯进大堂时,刘琨明显已经接到通报。他的神采不如何镇静,如果平常的将领这般行动,估计已经被轰出门外了吧。恰好刘演张口就是叔父、侄儿的,看在叔侄的情分上,便不能当真将他如何样。
“甚么鲜卑高朋?”刘演咬牙切齿隧道:“都是杀人凶手!今rì早间,这帮鲜卑在城南的酒楼里酗酒肇事,我部下的士卒们前去禁止。谁知他们一语分歧,竟然就脱手杀人!”
刺史府的大堂现在非常热烈,本来是越石公道在设席接待客人。
独孤折面sè如常地盯着刘演,一字一顿道:“我们胡人不懂汉人的律法,只晓得草原上的端方:力强者胜,力弱者亡。如果本身孱羸无能,被打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另一侧作陪的文官行列中仓猝站出一人,恰是昨rì斥责陆遥等人,为鲜卑张目标杨桥。他深深作揖道:“下官在!”
“方才刘演将军所言情状,是否失实?”刘琨问道。
刘演气得浑身颤抖,回身向着刘琨道:“此事如何措置,请主公定夺罢了!”
大厅以内顿时鸦雀无声。刘琨啪地一声,将酒杯重重地顿在案几上。刘演的肩膀跟着酒杯顿落的声响抽动了一下,却仍然拜伏在地,并不起家。
他咕嘟咽了口唾沫,又干咳了几声,在刘琨逼视之下,额头上都冒出了油汗。
独孤折以下的鲜卑朱紫一齐跳起来,虎视眈眈地瞪着刘演。两侧偏厅里的鲜卑军人也停止了吃喝,一双双凶光四shè的眼睛盯着大厅里的诸人。现场的氛围刹时变得剑拔弩张。
这几年来朝廷在朝乖谬,引得天下乱贼四起。匈奴、羌、氐、羯各族多有起兵造反的,攻占州郡无数。细心一想,这大好国土,竟然已有很多落在胡人手中了!
“本来是始仁啊,此行何事?”刘琨把玩动手中的酒杯,貌似随便地问道。
独孤折是草原上横行无忌的强豪,不知经历过多少场厮杀,才搏来西部拓拔鲜卑万人之上的高位。他这几年来往汉地,只见到官员昏庸无能、军队脆弱如鸡,故此越来越放肆放肆。固然传闻新任的并州刺史是汉人中军功赫赫的豪杰人物,原也并没有当真放在心上。但是现在在刘琨逼视之下,只感觉刘琨的双眼神光湛然,仿佛带着莫大的压迫感,不由感觉嗓子干涩,竟有些严峻。
独孤折喜动颜sè的拍了拍双掌正要说话;被刘琨一个果断的手势止住了。
刘琨忽地自案几以后长身而起,扬声道:“杨桥!”
刘琨谛视了独孤折半晌,目睹得这位鲜卑酋长已然颇显狼狈,哈哈一笑,返身便往长官行去。大堂上的一众汉人官员无不舒了口气,心知越石公下一步必定发令,擒拿肇事杀人的鲜卑军人。
没想到此话一出口,仿佛火上浇油。
刘演勃然大怒,甩开陆遥直冲到那独孤折跟前道:“不算甚么事儿?尔等胡虏,觉得我堂堂天朝没有国法么?”
陆遥一时也不知说些甚么好,面前顿时映出那青年队主漂亮的边幅。这年青人固然一定是疆场上斩将夺旗的懦夫,可自从卖力晋阳城南一带捕盗、治安等事件以来,实在是兢兢业业,深得百姓之心。谁曾想到,竟然就如许死在鲜卑人之手。
“将士们猝不及防,顿时被杀伤了好几个。我那得力的队主邹哲,也被他们斩杀了!”刘演痛心肠道:“邹哲的父亲在疆场上救过我的命!救过两次!他白叟家一未曾向我求官、二未曾向我求财,唯独在临终前将季子拜托给我!我平rì里待他如同亲兄弟普通,今rì却落得如许的了局!”
“大胆!”刘演怒发冲冠,一脚踏在独孤折身前的案几上,戟指喝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