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管理北方草原的战略,一方面是用中原的财帛、权位为手腕均衡诸胡的权势,令之相互相制;另一方面,又在北疆驻扎强大兵力为威慑。王彭祖面对的局面却有所分歧,他出镇幽州数年,多次麾军南下中原参与诸王交战,使得本来以晋报酬主的幽州边军丧失惨痛,落空了威慑胡儿的感化。所幸他长袖善舞,善用婚娅名位诱动诸胡,引为己用。因为多量胡族兵士投入麾下,使幽州幕府始终保持着强大的力量,但是……”陆遥感喟道:“这力量却非王彭祖所能完整掌控的。”
他略略抬高嗓音道:“王彭祖身为骠骑大将军、博陵郡公,位高爵尊,名震天下,世人皆知其报酬东海王殿下篡夺中枢权益立下赫赫功绩,是东海王殿下的得力盟友。现在一旦身故,便将之斥为狂悖之徒,究竟何益于殿下?”
在坐世人本想就教陆遥对幽州局势的观点,却未曾想陆遥三言两语,竟把话题带向了完整分歧的方面。想到他所揭露的可骇结果,世人齐声吸气的声音,仿佛一阵轻风掠过厅堂。
陆遥正色道:“不错。王彭祖虽死于晋阳军之手,真正启事却出于胡族,胡族需求地盘,王浚便不得不打劫地盘,胡族需求人丁,王浚便不得不打劫人丁,此中有必定而然的事理在。不过,因为王彭祖不测身故,现在幽州诸胡想必也乱作一团,其常山之行究竟是哪个部落调拨,一时恐难切磋了。”
并、冀二州的表文并非绝密,征北将军府都誊抄得副本在此。表文上,并州刺史刘琨天然因为部伍突遭奇袭、侄儿刘演几近不免而暴怒,又要为自军杀死王浚脱罪,因而将王浚好一顿痛骂得狗血淋头,粗心是说此君肆意妄为、骄横放肆、目没法纪、隐有不臣之心,因此此番恰是自取其死,非并州之过也。而冀州刺史丁绍的表文虽不似并州那般狠恶,却也用相称篇幅抨击王彭祖私心自用,面对石勒贼寇时逡巡不进,反倒汲汲于打劫邻州城池郡县。丁绍迫于王浚的权势,威令难以企及北部诸郡,乃至于常常自嘲是历代以来少有的弱势冀州刺史,此番在表文中倒颇是出了一口恶气。
陆遥连连点头:“代郡与幽州之间的纠葛说来可就庞大。现在王彭祖暴死,陆某自问不免怀疑……”
和郁等人对视一眼,右长史黄笃问道:“说到陆将军与王彭祖之间的战事,我们间隔既远,实在是不明以是。这抵触究竟是缘何而起,道明兄可否稍作讲解?”
和郁顿时吃了一惊。他抬手止住黄笃诘问,前倾上身道:“道明,还请细细说来。”
面对着黄笃等人迷惑的眼神,陆遥沉吟了好久,嘴角暴露一丝苦笑:“王彭祖固然僻处幽州,但仰仗鲜卑铁骑的能力,几番挥军震惊中原,其放肆无状之处,确如越石公、叔伦公所言。不瞒诸位,陆某的情意,实在与并冀二州并无分歧。但是……”
和郁透暴露如有所思的神情:“道明是说,王彭祖身不由己?”
王彭祖生前再如何职位显赫,既然死了,便没有代价,不管刘越石、丁叔伦,对死人都不会再无顾忌。黄笃几近能够确认,为了安抚这两家方镇,东海王也必定将罪恶归于王浚。可遵循陆遥的意义,竟仿佛是在替王浚摆脱?
“王浚麾下的胡族兵士,绝大多数都附属于各自的部落渠帅,也只服从渠帅的号令。他们当然勇猛善战、百战百胜,可每一次胜利都使他们了然大晋的衰弱。因而幽州军愈来愈骄横、愈来愈无所顾忌,王彭祖对幽州军的掌控也是以越来越艰巨,很多时候,乃至会被胡儿的企图所挟裹。便如在濡源的抵触究竟缘何而起,始终令陆某莫名其妙,而在常山的战事也出自幽州军的挑衅,晋阳军全无筹办……这此中或答应见一斑。在我眼中,幽州军就如一匹眼蒙黑布的脱缰战马,哪怕疾走如电,终有将骑手颠厥落地之时。”
县主略一走神,待到重视力回转来时,世人酬酢已毕。邺城不似洛阳成日谈玄论道的民风,言谈还能触及实务,现在和郁正问起陆遥对幽州军、王彭祖的观点。这仿佛是陆遥乐意答复的题目,只见他略一沉吟,随即侃侃而谈:
世人皆知,王浚的幽州刺史之位得来不正,乃是数年前暗害了成都王司马颖委派的幽州刺史和演以后自把自为而来。东海王为了拉拢幽州军互助,才策划朝廷予以承认。而那死于王浚之手的和演,恰是和郁本家,因此和郁对王浚很有几用心结。
陆遥的言辞当中,对东海王殿下的气力并没有多少尊敬,可哪怕竟陵县主也顾不得指责他的无礼。
“那里那里……”想到周良的先例在前,黄笃可不肯步厥后尘。他极埋没地瞥了一眼上座聆听的县主,忙不迭地解释道:“道明兄,我绝无此意,只不过猎奇……猎奇罢了!”
对于代郡军与幽州军在草原上的那场大战,魏郡文武俱都有所耳闻,却也不约而同地挑选了装聋作哑。毕竟不管是朝廷还是东海王,都偶然于牵涉进这两支北疆强军的对抗中去,和郁坐镇邺城,只求无事罢了,更不必多此一举。但是既然陆遥主动提起,征北将军府倒也有兴趣根究一番。
“现在石勒贼寇大肆杀入河南,恐与中原巨寇王弥等合流。彼辈又共同尊奉匈奴汉国号令,声望及于胡晋各族,阵容浩大。我暗里计量,东海王纵以数十万重兵屯驻许昌,也遽尔难于停止石勒。要与之全面对抗,必定仰赖拥军十万、雄踞兖州的屠伯苟晞。”陆遥有些轻视地笑了笑,环顾世人缓缓道:“诸位,苟道将与东海王份属兄弟之盟,职位与王彭祖差相仿佛,与东海王殿下的亲疏亦与王彭祖差相仿佛。若东海王不能宽待王浚,苟道将将会如何?以苟道将的暴烈脾气,东海王是否……是否能承担他的猜忌?”
黄笃深知,这位征北将军就任以来,虽未曾决计与王浚难堪,却乐于听到他的死讯,更对二州刺史的表文赞美不已。
“道明的意义是?”
黄笃皱着眉头,轻点案几上的几卷文书:“道明的设法很有些新奇。只是,刚才你也看过了并州、冀州的上书,刘越石、丁叔伦的定见,却与道明大不不异呢。”
“自武天子废州郡兵以来,各地武备废弛,诸王攻战时皆用罪犯、僮仆为兵,临时部勒以军法,纵稀有十万众,能战者不过十之一二罢,唯秦、凉、幽、并等北地,另有强兵。此中,又以幽州铁骑为此中最凶悍者。王彭祖麾下胡晋各族兵马数万,马队尤众。凡作战时,必以轻骑四周包抄摸索,寻暇突击,一击即走,借以扯动敌军阵脚、使仇敌不得歇息。待敌军暴露马脚之时,便调派强兵虎将分进合击。若敌军崩溃,则全军如潮而进,务责备胜;若敌军不为所动,马队相互保护,缓缓后退再战。其军中更有甲骑具装的重骑为核心,在两军相持的时候猝然杀出,足有窜改乾坤之效。我曾率军与幽州军打仗,两军相对虽只半日,代地将士即已死伤枕籍,至今思来,尚令我心不足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