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鸣蝶欢,

落角复勾连,

花蕊百感交集,端的不知如何言语,扑头入孟昶怀,连声呼喊着:“夫君!夫君!”

“夫人觉着安氏兄妹如何?”

“报--北门楚军两万兵马已退至羊马城外!”孟昶点头命令:“摈除便可,毋须追缉!”

“妾身在!”安氏移着莲步,低头应对着,模糊中可见一双棠花绣鞋在褶子裙间穿越,偶然间生出一段香来。略近前去,孟昶拉住安婕妤左臂,表示其同卧榻上。安氏碍于花蕊夫人紧随厥后,临时蹲坐榻前檀板,细心听着天子欲说之苦衷。

“本日事……”孟昶本要起这话头,却又立马打住,“不说也罢。”随之微微叹了口气,只手拉着安氏,却又翻过侧身,仰躺于榻,圆睁着双眼盯着廊柱上绘着的玄宗与杨妃月下品荔枝图,默不作语。

孟昶携两位夫人登临西北寨楼。遵循此前摆设置当,理鬓束发,换衣解扣。趁着夕照余晖照遍天涯红霞之际,借李国史大人草拟之讨贼檄文,向着羊马城下围聚如蚁的彭州救兵授之军令。

蜘蛛结了网,

“蕊儿--”孟昶止其言语,虽还是端坐榻上,却现手脚冰冷,额首豆汗,“朕心戚戚焉!”花蕊跪坐一旁,头枕着孟昶屈膝,心心念念叨:“妾心戚戚甚矣!白天之事如梦,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干脆圣上勇敢,以策画取胜,乃使花蕊心境稍许平复,得此良辰与夫君靠近。”

安氏惊奇,绣口微张,身材后仰,瑟瑟发颤。花蕊与孟昶两相对望,笑问安氏:“mm本日可曾得见你家兄长?”

摸索。

孟昶又向花蕊悄声道:“其兄忠勇,其妹聪明。夫人不知,想当时陷七宝楼之难,几无缘突围。幸得安氏大胆进言,以素衣素服裹身,隐没龙潭小舟之上,曼舞轻歌,飘摇而过。此等勇谋,乃承其兄之一脉也。”

迷雾散呼唤羊马层云破七宝楼塌

孟昶手抚花蕊丝般柔发,含情道:“蕊儿,朕实则早已差人刺探,夫人出身成谜,料定幼年盘曲。身兼神力却不肯发挥,当是身不由己。另有同业姊妹三人虽情性殊异,断有害人之心,与那彭氏芊娘并非一起。恕朕莽撞,也曾尽情揣测夫人真情。噫--朕将那龙跃池底之国宝神珠赠送夫人,作赔罪可好?”

听于此,安氏恍然大悟,便将傍晚与其兄会晤之见闻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兄长奉圣上口谕,领乡中兵马围捕贼相张业。岂料贼子放肆,死光临头仍不忘欺侮家兄,将那‘茶酒库吏’之旧事一一翻检,企图灭兄长之势,藐圣上之威。又手持虎符矫作中正之态,借以诽谤彭州官军为‘野士’,更以虎符执掌之名,诬兄长为叛将,图谋不轨如此。”

孟昶脸上的凝皱全都伸展开去,只留下唇边的些许细纹有节律地颤抖着:“安将军凛然大义,朕择日定要论功进赏。”随即侧身探听:“安氏厥功甚伟,可成心夸奖?尽可禀了然来!”

彭州刺史安思谦在城楼下一应:“卫国前锋,杀尽民贼!”

“朕明日摆宴会同正殿,如果那金面骑士尚游蜀地,其义勇之举适时蜀人称道。”

“可有言官家之事?”

晚风再次撩起幔帐,烛影斜长。掌灯之人接连换了两盏灯火,孟昶天子还是端端地坐于榻上。花蕊夫人似睡非睡地伏在孟昶柔膝上,两人睁着双眼,直至风微静,天微明。

孟昶几番变更姿势,毕竟坐立起来,再次握住安婕妤之手,眼角含霜,喉头震颤:“安氏,朕此番深夜急传,只为紧握爱妃之手!日里多亏你兄妹二人互助,朕方才得见月色如许。想若未有家兄为朕外驱豺狼、内捉豺狼,这承乾殿早已变更贪吃之穴,甚有未敢尽想之殛毙矣。”

现在,城楼之上,统共不过十余人,有金丝黄袍的当今圣上,有朱钗凤羽的花蕊夫人和安氏婕妤,有控鹤军总批示飞沙将军,有宣示官廖公公,另有执旗军士数名,执扇女眷一二。此即足矣。

“夫君!”花蕊侧仰其脸,心头如触夏季之炭,暖意融融。

点几根烛火,映照着微明的承乾殿,心不足悸的孟昶天子如何也不能安睡,趁着月半之际唤来两位与之出世入死的妃嫔秉烛夜谈。忽明忽暗的灯火,随风摇摆的纱帐,伴着这位弱冠之年不足,而立之年不敷的少年青叹,显得愈发昏黄而伤感。郁积于胸的清痰在喘气与咳嗽间震颤,映入安婕妤之眼,痛彻花蕊夫人之心。

孟昶低头笑道:“蕊儿至心全皆拜托予朕,何及其他?”

“安氏--”孟昶斜躺在起居软榻上呼喊着。

飞沙将军赵崇韬在城楼上一呼:“天佑大蜀,誓死护驾!”

孟昶终得含笑:“世上可贵花间蕊!”说着便将花蕊揽入怀里,紧拥,闭目,一晌无语。

花蕊感喟道:“安将军何不等伤势好转再折返乡里?这么个大功臣,替圣上挡刀,又替圣上受了委曲,理应在宫中疗养调息才好!”

花蕊夫人从旁静听,拥戴道:“早日闻得安将军忠勇,本日一见,公然!”

安氏低头深思半晌,倒也不想失了圣上美意,便道:“花肥数斗,砚台十方便可。”

成伤。

死于安乐,

“夫人觉着朕又如何?”

“安将军居功不傲,又知进退、识大抵,乃军中良才。安mm恃才不骄,虽七情上面,但朴素毓秀,不失为后室芳华。兄妹二人皆情性之人,不容比对那贪念甚切之业相与南姬。皇上尽可安枕,毋要再多虑伤身。”

羊马城内数万军士当即兵分两路,一起若大水般涌向北城之太玄门,呼号着:“赶楚狼,树国威!”另一起则如蜂巢般扑向西城之乾正门,高喊着“杀奸相,建功名!”

木鱼子曰:

“若许,皇上心中之臣妾又如何?”花蕊紧着便问。

“未有家书,不过只言片语罢了。一则告慰乡中安然之事,二则警告虔心奉养之事。旁的便末端。”

孟昶与花蕊再次相望,点头表示安氏:“诺,诺!朕便把珍珑坊一并赏了你可好?”

花蕊巧笑:“mm素爱写字莳花,难怪心性尚佳。这许夸奖,姐姐替皇上应下便是,旁的哩?”

“安将军可有郁结?”

“皇上为何不问臣妾金面骑士之事?”

见花蕊点头又点头,安婕妤赶紧改口:“妾身亦尝感念夫人之德,于城楼之上分钗于妹,舍珠做环,得以妆点人前,未失皇家之仪态。”

“兄长言之忿忿,倒也未曾郁结。只不过因肩背受敌,这方已连夜回彭乡养伤去了。”见安氏答复诚心,孟昶得才吐出一口清痰。

安氏答道:“哥哥经常教诲‘失势不恼,失势不骄。’又以‘谨守君臣之道’铭戒之。恐是怕朝中流言诽谤,才连夜领了兵马出城。”

花蕊胸中略有迷惑,俯身亲吻孟昶置于双膝上紧握的拳头,扬起晶莹之面:“为人如膝,能屈能伸;与人如足,能进能退;驭人如拳,有收有放;制人如心,有蓄有发。朝野真君,后室真丈夫是也!”

“是以得见!”

一阵沉寂过后,孟昶亦邀花蕊同卧,花蕊只是含笑,却与安氏一道并肩侧坐于榻前檀板,又为孟昶揉捏腿脚。

晴丝又铺垫,

“安将军可有家书相传?”

话音方落,悬在城郭以外的最后一丝红霞奋力挣扎,四散出顷刻间光彩,夺人眼目。紧着便是一张无边无边的黑幕来临锦官城,城中之人皆在冗长的暗夜中蜗行摸索,祷告来日之光亮。

蛇影回旋。

“且让臣妾为圣上排忧解烦罢!”花蕊夫人跪坐于侧榻,柔嫩的十指悄悄地切近孟昶头穴,和缓地揉搓着。孟昶感知半晌,目光投向花蕊切近之前额,闭目沉吟道:“夫人尽可重度些。”花蕊得令,层层加了些力道。

无疾。

生于忧患。

孟昶此言,令得花蕊心中五味杂陈,细细品来,这一语里倒是兼有五分敬意三分醋意两分趣意,便狠狠地朝孟昶撒娇:“夫君--”

羊马踏破,

“是!七宝楼。”

“皇上快瞧,远处像是个甚么塔烧着了?”

花蕊停干休中之事,亦如孟昶般拉起安婕妤另一只纤手,轻抚道:“mm雪肌清透,不染半点微尘。”说于此,花蕊见安氏游移,一副全然不着脑筋之态甚是敬爱,干脆打趣道,“难怪皇上舍不得干休!”

安婕妤偷眼一瞥身边的花蕊夫人,见其微微点头,几次点头,便轻言细语地应对着:“安氏惶恐!承蒙圣上垂怜,于安氏十二分之信赖,又于危旦之际紧握臣妾之手,万般感念。”

安氏满心欢乐地先行回房安息,灯影帐下,孟昶只留花蕊一人奉养一旁。

“报--西门叛军被俘五千,贼相张业为安批示活捉,任凭皇上发落!”孟昶游移半晌,淡淡隧道:“当场诛杀!”

安氏顿了顿,情意拳拳道:“南姬一事,不幸了珍珑坊讨喜之佳雀,若能赐赏臣妾,便是莫大欢乐了!”

“广政十一,时逢花朝乱世。蜀中有大患,昭然不羁,企图篡朝而自主。自先世以来,孟氏一族奉天承命,主西蜀之责,善生民之利。摆布臣老,功高苦劳,虽则行事偶失,念及甥侄无咎,又驭才了得,乃加上于相,分司三足,可谓至仁至义矣。岂料权益在手,更加率性:倚势骄横,形骸放荡;私置监狱,敲骨剥髓;卖官鬻爵,暴敛厚贿;勾搭内乱,沦为民贼。今亲登西北寨,凭栏北眺,唤羊马数员虎将,聚彭州五万俊彦,外御劲敌,内除民贼,祛朝堂之毒,解生民之苦。朕仰仗弟兄勇猛,眼明蹄疾,精力量概!孰能执而杀之,当卫国前锋,论功行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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