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顾虑家室,调集败军中乡义几十人叛逃返回关中,却发明田业征为陵土,新迁授田迟迟不给,老婆贫困病死,幼儿固然就食百家又活几年,但又适逢关中大荒,民不敷食,各自逃荒就食,小儿被遗家中,啃食半领蒲席,李光归家以后,骸骨都无人收捡,牙关里还死扣着一团蒲丝!

一行人安葬亡者以后便下坡入沟,已经有人在山溪旁剥皮洗濯年青人们打来的猎物。

讲到荤色话题,哀痛冲淡几分。也实在是存亡见惯,已经很少再为这些事情伤怀,本日哀痛逝者,明天或许本身便躺在坟冢。

苦水沟是太白峰四周一道不甚起眼的沟岭,有泉眼死水汇成山溪,于沟底冲刷出一片面积狭长的草坡。草坡早已经被开垦出来,莳植着一些谷菽之类,有死水灌溉,腐土沃养,长势还算不错,只是范围太小,即便旺收,所得也是有限。

坡上传来悲哭声,李光举足行上看了一眼,本来是一个日前打猎负伤的病员于今早不治身亡。他深吸一口气,眼窝里潮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叮咛两人将那已经瘦骨嶙峋的尸身搬出埋葬。

本是京兆军户,少年参军行,先征高丽,复战突厥,东西展转十数年无归乡土,勋授上柱国,本觉得能够显归故里,老母已经先亡,老父也病重将死,兄弟无治财产,家门败落已久。

这一类山野中的天灾反倒比那些流窜的野兽还要凶恶,他们出入于山野平原之间,寇掠为生,同时也寻觅、兼并其他小股亡户灾黎,取其青壮以强大力量。

“那你还、唉,天道已经残暴,生人不能度日,就算你能凭着凶暴欢愉几年,就要亏败鬼域先人的冥福,做那些禽兽不如的丑事?”

“义有轻重,下义者闻悲落泪,中义者自守不虐,上义者普惠恩众,豪义者奉道敢战!阿耶已经是上义之选,儿不能屈辱父名,要奉道敢战,已经自荐作故义敢兵士,领此义刃,催讨不义!”

秦岭山野连绵,流亡至此隐居遁藏兵役的军府户众不在少数,既有李光这一类寒苦自守的,也不乏生性凶暴、聚众为盗者。

山岭两侧、丘壑之间,搭设着一些草皮覆盖的粗陋棚居,朝阳一面的坡岭上另有一些尚算枯燥的洞居。岭上岭下则分离着一些衣衫褴褛的公众,或是翻晒柴木、或是搓麻编织,各有各的繁忙。

避世隐居固然寒苦有加,但秦岭山野间也不乏山珍野物,李光一浩繁军府老卒,再带出一批半大少年,打猎樵采,也能勉强度日。

一向到了日上三竿时分,蜷卧草榻的李光才醒了过来,有些烦躁的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棚庐抬脚踹开凑在他棚居外斗草嬉闹的几个孩童:“歹命恶生的野奴,滚去一边喧华。”

有筹划饮食的妇人送来一竹筒杂菽干饭,上面摆着几根烟熏防腐的干肉条,李光大口咀嚼着干饭,挑出几根干肉抛给两个谗着脸上前卖好的顽童。

年青人泪水涟涟,抬手将鹿腿丢进坑里,嘴里哭骂道:“朱十三不讲信义,说好待我弄来马匹就教我回马连射的绝技……”

“还要欺瞒!”

李光饱尝人间悲苦,天然不像李葛如许天真、易受勾引,屈指一弹刀背:“那这刀,又是如何回事?”

这一处小聚居地百十人丁,李光便是他们的首级。

“故衣社只是捐麻入社,袍泽合作!”

凡是事也都各有吵嘴,这些生人不及的险境,偶然候反而会成为一些走投无路之人寄命地点。所谓苛政猛于虎,相较于大家间诸种凶恶,深山老林纵有毒瘴猛兽的伤害,但对一些人而言,却比内里的天下要更加让人放心。

李光听到这话,身躯模糊一颤,他固然不识大字,但近似标语也是传闻过的,此时从养子口中传闻,脑海中又出现暮年袍泽托命、勇义赴边的壮阔画面,但随后又出现亡子满口蒲丝的惨痛画面,神情转为悲怆:“哈、同袍、同袍?我们只是服麻的贱命,哪有章紫同袍的幸运啊……”

年青人名李葛,抓挠着身上的痒处嬉笑道:“阿耶信不过旁人还信不过我?我但是……”

李光了望着秦岭群峰,口中喃喃,只是转机在那边,他也看不到。

李光饱受世道培植的痛苦,却不肯以暴凌人,仗势武力将不幸施给更多人。那些盗匪首级不乏旧年袍泽,也曾聘请李光插手,但却不肯收留他身边一众老弱,因而李光便对他们敬而远之。

李光闻言后又是皱眉。

少年似懂非懂,抱着横刀怔怔望着尸身被搬走后已经空空荡荡的草榻,半晌后才又趴在李光足边尽是悲憷的嚎哭道:“阿耶临死要我紧随校尉阿公,说是阿公才气保活我们……”

败军逃回,军府果毅登门抓捕,李光恨杀军官,并几十名破家军户逃入秦岭,自此不复外出。

“你们放开我阿耶、放开他……呜呜,怪我偷食阿耶口粮,阿耶才会饿死……”

年青人们看似闲话的抱怨,李光也是忧在心中,趁着旁人忙于烹煮猎物,他将刚才怒斥的年青人、也是他的养子叫到一边去,皱眉道:“你诚恳交代,究竟有没有跟西岭盗来往?”

听到李光悲声,年青人李葛也是虎目泛泪:“儿不知先人冥福几分,但阿耶近在面前,是痴是愚也罢,若不是阿耶苦受身边这些拖累,我们没有活命,阿耶却能活得欢乐……儿绝对没有勾搭蜂盗,只是阿耶厌我来往外人才不敢奉告。阿耶有没有传闻过故衣社?”

“那是甚么东西?”

李光瞪了年青人一眼,将那鹿腿上撕下一块肉塞进尸身嘴里,转又将整条鹿腿丢给中间人:“煨了加餐。”

李光在草榻里翻捡半晌,摸出一柄缺口密布如锯齿的横刀塞进少年手里:“用心活着,你如果没了,你阿耶才是真的死了!”

年青人还待辩论,却被李光抬手给了一巴掌:“让你们警哨看管,谁又准你们外出打猎?”

幸在论功薄赏,草草论成一婚,新婚未足一年,便又应征前去河源备战,留下妻儿简居乡中。仪凤年间,跟从大总管李敬玄反击吐蕃,湟川大败,幸运留下一条性命。

此境山林广袤,多有人迹罕至的深幽沟谷,或有途人误入沟岭,便迷不能出,或死于荒寒饥荒,或丧命于山林猛兽虎伥之下。

土坑掘好,李光亲身将那同袍尸身放入坑中,正待洒土埋葬,另一侧坡上冲上十几个固然衣衫混乱但却魁伟强健的人,当中一个十六七岁、草环结发的年青人,手里提着一条血淋淋鹿腿冲过来,望着坑里尸身有些失魂落魄:“如何就死了?半晌都没捱住……”

亡者遗孤、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嚎哭着要夺回阿耶尸身,但那肥胖身躯被李光抬手提到一边。

李光听到这话,身躯僵在原地,目睹火伴身故尚能稳定,这会儿内心则是悲楚大声,泪水夺眶而出,冲刷得脸上挠痕更是痛痒难耐,他举手扇了本身两个耳光,哈腰抓起少年,转头行出这一土窟,往南坡掘土安葬火伴。

“留住性命,总会变好的……”

年青人还想嬉笑蒙混,待见李光神采越怒,这才收敛描述,转为持重道:“儿子哪敢讹诈阿耶,蜂盗祸我故里,没有阿耶援救,儿早就活不成……”

年青人一脸忿忿,其身后一众年青人们也都不乏认同的点头:“只说要求活,窝在这寒荒沟岭,生不如死!老子长到二十年,妇人手脚未曾摸过,凡能见的,不是阿姨,就是阿婶!”

孩童们哭号着跑开了,李光则盘腿坐在光滑的岩石上,粗厚的指甲挠着左边脸庞一道粗红的伤疤,春雨绵潮,杂虫滋长,不免将人蛰咬得周身搔痛难耐,一向将脸上伤疤挠出了血,他才有些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半边脸庞血丝密布,望上去非常狰狞。

李葛又疾声说道:“他们不贪人家财,不穷使性命,只要捐麻几两,就赠新衣。”

“阿耶真是机灵悍力……”

“这如何能够!这是我……”

李葛讲到这里,自有一脸的高傲:“我也不瞒阿耶,后日就要呼应义举,围杀西岭蜂盗!本日夜中,故衣社义使就要赠我义资安家扶养。阿耶如果不信,等我取回义资,你再罚不迟!”

秦岭地横千里,南北亦宽覆数百里,中有险峰峻岭连绵起伏,自为关中天府南面樊篱。

李葛眼中出现神采:“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故衣社是西都城里大行社,是我们军户豪义在势的大人物捐财救济府户亡流的义……”

养子还未说完,李光已经怒不成遏,劈手将年青人扳倒在地,并扯下他腰间佩刀,抖落粗皮陋制的刀鞘,便暴露寒芒闪动的刀身:“利刃那里得来?克日你们几个值望,夜中就不见踪迹,当我不知!”

顽童如获珍宝,死死抱在手里细细咀嚼咀嚼。实在肉条干硬,韧如树根,又能咀嚼出甚么味道,但孩童们还是如获珍羞。

“阿耶只是怕西岭盗发明我们,他们敢来打劫生口,我们也有弓刀,不怕拼个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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