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有讲授不通或背的半生不熟的，即遭峻厉训戒，并罚抄书籍数遍。若碰到背诵、讲授全不通的，那竹木板子便派上了用处，痛打十板，掌心尽是红扛子。
从广业堂一扇红漆门出来，入目是挨墙摆的紫檀边座四友图屏风。铜黄底面，松竹梅兰以錾胎点蓝法嵌饰，一股子古朴端雅之蕴劈面而来。
正欲落魄归乡时，却又被沈泽棠召进国子监任学正一职，倒应了世事无常，悲喜难恻这个理。
舜钰还道他痛呢！
干脆把自个的摊给他看：“谁没挨过先生板子！比你狠的、痛的多的是，怕了就别来读书。”
舜钰感喟一声，诸如王桂者，虽一心向学，从未曾偷懒惫怠，可即便如此，学业还是不精，又何必强求功名之途，倒不如另僻门路，或许柳暗花明也止不定。
舜钰临摹字帖已有六百字，此时正低头悄悄吹着纸上，乌丝栏内未干的墨迹。
她不敢粗心，与王桂等几个至他跟前，毕恭毕敬施礼。那先生未几话，只拈髥颌首算作回礼。
舜钰凝神稍许，道：“依门生鄙见，八股制艺不过乎复苏二字。”
此话对于舜钰来讲，不过是一句先生认同之辞，对于堂内一众监生却起波澜，刘学正还未曾这般夸过谁，如此一计算，看舜钰的眼神便有了大分歧。
一刻时候摆布，桌椅已坐得满满铛铛，堂长开端来回走动点卯，最后点冯舜钰之名，见眼熟，特走至跟前叮嘱，先前给拜礼的是学正刘海桥、广业堂主讲，在此进学，务必好学苦读，尊师重道，若要出入堂外或课间如厕，记得去他那边领入敬或出恭牌子。舜钰点头答允，他便不再多言，把点卯册交给刘海桥，供他查阅。
过了半晌，他才颌首表示舜钰落坐，赞道：“说的极好！简练精僻，正中八股制艺方法。”
广业堂属初级班，博士及助教鲜少而来，主由学正学录讲学讲课。
至于刘海桥，虽不动声色，自顾着拈髯沉吟，却凝神不语，似在将那席话几次揣摩。
氛围实足的奥妙！众生听出此中事理的，暗赞他才情敏捷，深藏不露。听的一知半解的，倒觉他伶牙俐齿，口若悬河，是小我物。
如许即算礼毕，可朝堂内去，里头纵深开阔，竖十排，横三列旧漆大长书桌，摆列整齐，一桌可容三人并肩。
“此话怎解？”刘海桥听得新奇，有些兴趣。
舜钰微怔，这先生不按常理出牌，在府学或义塾时，是不点重生问话答疑的，这但是首一次。
用过午膳，刘海桥桌案前只摆两样物什，一碗滚热的六安瓜片，一条丰富的竹木板子。
忽得堂间沉默沉寂，听得刘海桥声音宏亮，讲着本日课习安排，先教如何八股制艺，再次便是轮番至他处背书，新退学的监生则取颜、柳字帖临摹六百字。
刘海桥提点她：“你初初退学，尽管按自个设法述来便是，错了也不罚你。”
舜钰择了五排靠窗的位子，王桂也跟过来，坐她身侧，吃紧取出文物及所用书册，便翻开《大诰》嘀嘀咕咕小声背着。
合座一众中，不乏已到知天命年纪者，瞧他还是个初生牛犊，必信口雌黄，遂只当听个热烈。
想归想，仓猝站起作一揖，答在。
舜钰揭了盖递王桂跟前，看他展开的手掌心，忍不住浅笑道：“先生还是部下包涵的，只是红肿些，未曾淤血破皮，擦了这药两三日定好。”
但见她白净柔嫩的掌心，浅浅淡淡的打板子陈迹，至今还未褪的洁净！
“我这药膏很管用的，你从速涂上，再用指尖划揉几圈便可。”
溜眼便瞧见，去先生跟前背书的王桂龇牙咧嘴的过来，欲哭无泪的模样。
“一篇文章，归正相生，一线到底，有条不紊，这是清；企图遣词，老妪能解，这是醒。然清或醒，易败于文章惨白陋劣，寥寥白描古板孤寡，实因偶然无辞，若想改之，需得一个‘熟’字。熟读常思多练，勤耕不辍，便能熟能生巧，汇成妙文。”
舜钰一口气讲完，实在这亦不是她所独论，在府学师从方希古先生时，是他赐与的教诲，被服膺在心而用来现学现卖。
舜钰瞧着东侧桌案肃颜端坐一先生，须发已斑白，瘦长身型，颧骨深陷，眼神分外锋利。
不过听秦砚昭的口气对刘海桥非常推许，原就是赅博的夙儒，有满腹经纶，且著作甚多，在此教书育人，倒比为官涉政更合适于他。
背的熟的，刘海桥会择此中一两句文词，让其讲授释义，若能讲的通畅，便可过不消挨惩。
她从袖笼里拿出一小盒药膏来，这还是在秦家义塾读书时，被赵化楠打伤手心，秦砚昭亲身去书房配的药。她伤好后还余了半盒，没舍得丢弃，一向随身带着。
舜钰只觉刘海桥此名非常耳熟，思忖半晌，忽想起来秦砚宏那日请自已吃烤鸭时，秦砚昭提起过一学政，就叫刘海桥，曾参与会试题目编撰，因出试题分裂，为沈泽棠弹劾免除，丢了官职。
果没多久，他便抛出一问，八股制艺方法可有人知？连续抽中几个监生，答的有对有错，错多对少，实抓不住底子。
这神采便刹时严板下来，目光炯炯扫个来回，见众生或低头遁藏，或眼神闪动，遂起不悦，干脆拿起点卯册细看，沉吟半晌，昂首寻问：“冯舜钰安在？”
屏风前搁太师椅及一张黄花梨镶云纹卷书案，案上有笔墨纸砚、册本卷册等，一应俱全，此位是博士与助教讲学公用，其东西两侧又各摆一套桌椅，供学正、学录落座。
众生按畴前到后，由南至北的挨次，一个接一个，神采各别的捧书至他面前，先作揖施礼，再背转面壁，琅琅背来。
一时百感交集，戳到悲伤处，落下几滴男儿泪来。
此话一出，众生愈发惶恐胆颤，刘先生讲学，最喜抽人答疑，对者赞美，错者责训，再错竹木板子痛打二下。
王桂常日里因学业不佳，先生不疼，同窗不爱的，谁能想到，这新来的少年却忒般良善，还拿药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