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手持鎏金银酒壶,欲往银盏里斟美酒玉液。沈泽棠说:“空肚吃酒脑晕易醉,先上一盏茶罢。”
沈阁老是文官,从眼底瞟过徐泾,落到沈桓身上,此人贵为批示使,即便武功再高深,岂斗得过顾魏李及他四人。
六安茶很快热腾腾沏来,张和吃口茶,环顾四周,只要七八主子垂手恭立,忍不住迷惑,他笑问:“怎不见徐将军来赴宴?”
沈泽棠浅笑着说:“徐将军俄然接到讯息,离此地八里外,有叛匪在活动,他带兵速赶去,倒不知何时能回转。”
更况徐蓝及三千兵不在,而他带来的四千兵在府外候令,旦得有风吹草动将如潮涌入,到时吃大亏的可不是他。
她深吸口气,转紧琴轴,指尖将弦轻拨动,唱道:“柳花似梦,莺语初圆,人遇章台下,旧愁萦惹.......。“
“唱曲?”张和有些踌躇,徐泾笑道:“都城宴请,若来宾无曲听便不成席,沈阁老夙来有礼有节,张将军不急着一曲的工夫罢!”
“貌美的遗孀?”沈泽棠抬眼扫过气得脸红的顾氏,看着张和微浅笑了:“张将军莫非觉得吾是酒色之徒?”
水磨楠木椅黄花梨八仙桌儿,桌上四碟五盘八碗摆的满当,沈泽棠一行跨进槛内,谦逊着围桌落座。
”是麽。“沈泽棠看着顾氏拿帕子蘸着眼角的泪滴,笑而不再语。
她俄然不弹不唱了。
张和暗松口气,却见顾氏朝他瞥一眼,含指责之意,他并不睬睬,抬筷挟起片大葱爆牛肉片儿,口感辣香嫩滑,遂边嚼着边感慨道:“是绿春楼厨子的技术,最合高提督的情意,除这道菜外,另有鹌子羹、紫苏鱼,他每趟都要点两盘子,才解馋虫。”又把酒“孳”一口:“是金华酒,他吃两坛不倒。”
花格窗上半卷的湘竹帘簇簇放下,把外头的景挡得严严实实。
张和额上汗涔涔,竭力回道:”沈阁老知本将来吉安不过半年不足,高提督有何功劳,自有朝廷众臣评判,本不该本将多嘴,只看他遗孀顾氏孤苦伶仃感觉甚不幸,才冒昧想为她奉些微薄之力。“
羊油灯将画屏照得薄透极了,但见人影幢幢,觥筹交叉,睁大眼儿细心辨了辨,沈二爷的身型实在很好认。
沈泽棠坐主位,右手顺次是张和、黄淮、魏源、李昭、顾氏、徐泾及沈桓。
莫看总督府被灰烟炙火培植的不成样,但花厅里因决计洒扫过,还是显了七八分豪侈的原貌。
其别人等神情迟疑,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皆如坐针毡,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泽棠噙起嘴角:“张将军急甚么,等听过唱曲后再走。”
如此一番算计,他刹时平静下来,与顾氏互换个眼神,站起朝沈泽棠拱手道:“天气已晚,黄副将此去迟迟不回,吾担忧但是同徐将军合力剿匪出了差池,剿匪事大,沈阁老容吾等就此告别。”
侍从拉起一道白锦画屏,舜钰抱着琵琶坐于后。
“本将愚笨,请沈阁老恕罪。”张和满脸窘然,在府门前时,他明显窥到沈阁老看顾氏时,眼中别有番深意。
徐泾插话出去:“沈阁老自夫人失落后,除上朝措置政务外,便常于高僧禅师讲佛理经,修身炼性,早无近女色之心。”
墙上悬名流书画,壁桌供一尊玉雕如来佛祖,面前博山铜炉里烧着沉香饼。
张和抬袖拭把盗汗,暗自揣测沈阁老竟来者不善,请他来备的原是一桌鸿门宴,此席间少了黄淮,只要顾氏、魏源和李昭,另有本身。
张和听这话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干脆端起银盏一饮而尽,壮着胆量道:“沈阁老莫怪我粗人一个,倒觉此话差矣,高提督遗留的岂止一盘菜色,另有貌美的遗孀,及三年剿匪的功劳哩。”
”不知者无罪。“沈泽棠仿佛并不觉得意,就在张和松口气时,听得他接着道:”张将军既然提起,高提督三年剿匪功劳,他是平乱灭匪还吉安百姓平静之地,还是两袖清风为政事鞠躬尽瘁?我只知他在此三年,给朝廷的邸报老是叛匪凶悍难剿,百姓糊口困苦,需招募兵力,需马草军饷、需施助灾粮......张将军你来讲,他到底有何功劳?“
不过一曲罢了,张和道声谢复又落座。
张和背脊寒凉渐生,支支吾吾欲要推托,却见沈阁老似看出他的心机,语气虽暖和,却隐透一股逼迫的峻厉:”高提督最喜吃甚么菜,最喜喝甚么酒,你如数家珍娓娓道来,现又为他提请功劳,定是心如明镜才是,吾洗耳恭听。“
张和眉梢跳动,想想说:“徐将军才至吉安不久,人生地不熟,恐被叛匪反将一军,无妨让副将黄淮赶至虎帐,带队人马前去应援?沈阁老意下如何?”贰心底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受,想知徐蓝的真正意向,更想一探沈泽棠的反应,即给黄淮一个眼神。
”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张和诧异问,沈泽棠微蹙眉,只用指节缓缓敲着桌面,待得五下后,画屏后传出脆生生声:”此是宴请剿匪将军的席面,想必更该唱出豪气干云的调儿,小女会的仅这些感冒悲月曲,一时倒难以亮嗓,干脆不唱罢,就弹首曲子给诸位听,此曲名为《楚汉》,讲得是两军决斗垓下的场面,更应此时的景儿。“
“张将军可想听麽?”沈泽棠看向张和,张和还未答话,一向未开口的顾氏倒笑道:”贱妾的父亲亦是武将出身,家中开宴至酒酣处,常吹打舞剑扫兴,耳濡目染倒会舞几招,如果各位大人不嫌弃,贱妾情愿献丑一番。“
沈泽棠渐渐放下茶盏,去挟牛肉片含进嘴里:“果不输都城良庖,天子诏谕,让吾与徐将军到此,助高提督及张将军一臂之力,却未曾想同僚已逝,只留盘菜色来委以怀想.....伤感!”主子替他在银盏里倒满酒。
黄淮体味其意,忙站起拱手告别,沈泽棠神采安静,吃着茶,颌首道声黄副将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