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春听得如耳边起炸雷般,赶紧双膝跪下哭道:“我在老太太跟前起过誓,生是沈府人,死亦沈府鬼,要一辈子服侍夫人和大少爷的。”
田姜忆起宿世里模糊听沈二爷提过,是有个夫人执意削发去了。
何氏不耐烦地摆手:“给你指条活路儿不肯,甘心在这等死随便,就恐死也死不得受那份阳罪。”又道:“我也乏了,你退下罢。”
她赶紧用帕子把泪擦拭洁净,看得喜春进房,发鬓微散,衣裳带泥,心底莫名一蹬:“怎这副狼狈模样?”
她朝喜春叮咛:“你弄了帖儿请白衣庵的黄姑子来,想听她宣经讲道,你也为本身筹算一下,到底还没和林哥儿行过正路,让你娘在内里寻户好人家配了,我给你多添置些东西,不枉你我缘份一场。”
这日田姜正在房里同沈荔做针黹,听得廊上急仓促脚足响,采蓉出去禀报,是福善堂的丫头来请夫人,大奶奶正在那边闹腾哩!
沈庆林含泪劝说:“母亲执意削发,不晓世人要如何怪责儿子不孝,可千万使不得。”
田姜搀着沈荔的手,走至何氏面前淡道:“大嫂在此于事无补,先回房罢,明日里你若还执意如此,旁人再干与不得,白衣庵我自会请人去办理香火,算是尽份情意。”
喜春自顾道:“锦衣卫领数十人携圣旨而来,沈府受二老爷连累,要满门抄斩,后宅女眷皆发配教坊司,这可怎生是好!”
何氏还是不肯,好话歹话说尽,干脆狠着性道:“母亲就发善心放我去罢!我替大老爷守节至今,含辛茹苦将林哥儿拉拨成人,自发无愧于心!现府中遭此横祸,我不过想保个命儿寻个去处度此残生,母亲莫非都不允麽!那迟早都是个死字,我不如现就死在您面前算了。”说着就拿额头要往墙壁撞,唬得沈庆林抱住她的腰不敢放手,几个丫环也忙凑前拉扶相劝。
喜春说:“早就出府逃得没影子。”又道:“我也得走了。”
喜春不答,只摆脱疾行,她欲要追逐,两腿却迈不开步,不由“唉哟”一声大呼,面前顿时腐败,瞥见春阳透过窗牖筛落一地班驳光影,正值当午,本来是南柯一梦,颊面还感染些许残泪,就听得帘栊外丫环回说:“喜春女人来见。”
喜春喉咙哽咽:“被锦衣卫用绳索捆绑,要拉去甘石桥西牌坊斩首示众。”
丫头打起帘栊,田姜与沈荔入得房,沈老夫人倚软垫半坐着,面色惨白又阴沉,何氏与沈庆林跪在榻前,沈五爷与薛氏坐在椅上,另有沈霖等管事默侍角落,夏婵过来请她俩坐在榻沿右边,又奉来香茶。
看着沈老夫人温馨歇下,待诸事稳妥,她才回至栖桐院,想了想又命采蓉去把喜春找来,有事要问她。
何氏扭头不看他:“林哥儿不必多言,我与白衣庵的首坐黄姑子说好,她也觉我很有佛缘,定了这月十五进庵,再无筹议的。”
何氏怔了半晌,公然梦甚麽来甚麽,冷嘲笑了笑:“老夫人与二弟妹忒会蒙哄人,还说二爷不日就归,既然能回何必举家往金陵迁呢,这是要出大祸之兆,逃又有何用,总会被抓返来受刑的。”
喜春眉眼带些焦灼,靠近悄悄道:“我去找夏婵,瞧着五老爷同二夫人站在院里闲话,不敢靠近躲在松墙处,想等他(她)们走再出来,却听到些话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些个婆子一哄散了。
喜春这才接着道:“听闻五老爷要带老夫人及后宅女眷离京,南下金陵去。”
有诗为证:
她二人捧首痛哭,何氏问:“老夫人同二弟妹呢?”
沈庆林没法,只得起家作揖谢过田姜,含着泪哈腰扶起何氏朝门外走,也无人理睬他们。
沈五爷赶紧谢过,陪他去外厅吃茶,田姜看过方剂,各种药材府里倒是常备着,便交给陆嬷嬷去拣药煎给沈老夫人吃。
直至傍晚日暮时,蒋太医才来看过,只道一时气急攻心咯血,需得好生静养,勿要再惹其起火,不然结果不堪,又开了遍药方剂。
何氏有些没好气:“你直说就是。”
喜春只得起家,掩面哭啼着走了。这恰是:
沈五爷拥戴也在旁劝说,见何氏百话听不进一句,叹口气遂不再吭声。
何氏内心迷惑:“这喜春平日言行最平静,何来如此惶恐无措的模样。”张口叱责:“现在愈发猖獗了。”
何氏拽住她不放:“锦衣卫封门,你能逃到那里去?”
何氏被唬得神飞魄散,嘴唇哆颤抖嗦地:“林哥儿在哪?”
沈老夫人气得喷出一口老血,顿时屋中大乱,沈五爷边命人速请太医,一面直朝榻沿冲去。
沈老夫人忍着气道:“我们如许的王谢旺族,有一个削发为僧已是充足,岂容再来一个?你若一门心积德向佛,也不必去外头,府里慈云庵自梦清道姑走后一向空关,派仆子清理洁净,你可至那边埋头诵经,自是一样的虔诚。”
田姜由沈荔扶着趿鞋下榻,不疾不缓朝福善堂走,才进院里就听得正房传出哭哭喊喊声,廊前站了很多婆子竖耳悄听着,见得她来赶紧近前存候,田姜慢慢道:“来时东园半坡正在种树,人手缺得很,你们闲在这里何为,还不从速帮手去!”
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难来时各自飞。
“母亲和二弟妹还要瞒我们至甚麽时候?非要我们糊里胡涂死麽?“何氏高招嗓门吵嚷:”我晓得的信儿不比你们少,沈二爷在昭狱一日受两遍刑,但得认下谋逆罪就来满门抄斩........”
“好....好......”沈老夫人怒不成遏,嘲笑道:“本来你是打得这把算盘!直说明白便是,勿要折损佛祖的颜面。你真当我们沈族就要败了?无知愚妇哪来如此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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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浮情面似纸,迁徙世事如棋。今来旧往不堪悲,何顾浮名虚利?
趁这间隙,翠梅端来晚膳,田姜吃过几口,温馨整日的小家伙们伸胳膊拽腿,似来了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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