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直摆手：”曾也染过几次，可没少闹笑话，用过桦木皮片与包侧柏枝，烧烟熏香油碗，再用碗内生的烟涂抹鬓发，偶然抬手不慎触碰了，指尖就是乌黑一团。还用过黑豆浸醋发膏，满脑袋都是醋味儿，花狸猫都不敢进我怀里，沈二闻着直打喷嚏，还用过旁的，总之都不顶用，我也懒得再做这档子事。“
丫环嬷嬷垂手静侍在旁，此时也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沈老夫人忙命让他快些出去，几句话工夫，随帘栊簇簇响动，沈霖气喘吁吁走至炕前，拱了拱手说：“拜帖才递出来，徐老夫人就遣厮童要亲身见小的，问了老夫人和二奶奶身骨如何，听得二奶奶怀了子嗣也很欢乐，说好久不见甚是驰念，待明儿派马车来请您俩过府听戏把话。”
何氏进入房内，沈老夫人坐在菱花镜前，披垂着发丝，一条大棉巾圈围她的颈上，把胸前背后皆掩了。
陆嬷嬷插话出去：”怪道克日里，瞧着二老爷鬓发乌黑亮光，本来是这麽回事啊！老夫人就再莫推让罢。“
田姜想想回话：”上趟在天宁寺，我看她穿快意寿纹的衣裳，发间插的白玉透雕寿字簪子，想见对“寿”有偏好儿，恰年前我挑了两匹青莲色面玉棠花团寿妆花缎子，是五爷从南边精挑细选带回的，一匹给母亲裁了禙子，上身委实不俗，另一匹倒可送她。“
说话间已出院里。
不由又有些潸然：“这沈府的百年传承，有沈二与你撑住，总算不会尽毁在我这老婆子手里，今后也有颜面去见诸位列祖列宗......”
廊前夏婵与几个丫头正站着，见她们走来，忙迎前见礼，语气儿体贴问：”大奶**痛病可好些了？“
沈老夫人神情这才稍许松动，田姜已叮咛夏婵去筹办热水，命采蓉去栖桐院取本身的乌发香油来。
沈老夫人听得何氏给她问安，还是微阖着双目，默少顷才冷冷道：“你大好了？”
田姜劝说道：”蜀地的百药煎最驰名儿，此次三爷带回了些，我照着古法方剂，又添了香油、没石子、五倍子、早莲子、诃子皮酸榴皮等熬出油，再入了零陵香、藿香叶、香白芷、麝香和甘松，封在罐里约旬日，便可拿来搽鬓发。给二爷用过几次啦，不会污手不染尘垢、也无怪味道，母亲先试过这一回，就知它好处。“
恰这当儿，只听夏禅禀说：“沈管事进院门了。”
才过月洞门，已有笑声传入耳畔，何氏不觉心疑，原道会是如何的愁云惨雾，哪想倒是平和的很，恰有个粗使丫头，端铜盆子热水垂颈劈面，喜春唤住她：”钏儿，你们在房里做甚麽？“
那钏儿昂首见是大奶奶和喜春，赶紧回话：”三奶奶在给老夫人染发呢。“
“沈二是从那里寻到你这个宝的？”
沈老夫人吃口茶，蹙眉道：“便是她受了拜帖，该送甚麽礼才好呢？我与她往昔并无来往，也不晓她的爱好。“
沈老夫人感觉这主张儿可行，即命夏婵取来笔墨纸砚，她口述，田姜代笔，书在洒金粉蜡绘流云笺纸上，再收进绣牡丹繁华图织缎面锦盒子，交于大管事沈霖手中，那沈霖不敢怠慢，拢在袖里，亲身乘马车奔驰着朝首辅府去了。
何氏很含混的“嗯”一声，夏婵暗瞟她神采冷酷，遂见机地不再多话，倒是喜春朝她笑了笑。
何氏听得心一慄，用帕子捂着嘴唇咳两声，才语气焉焉说：“这些日思虑太多而犯了旧疾，刚得下榻便急来给母亲请罪！”
何氏躲在房里装病，待喜春返来，将送别三房离府的场景细讲一遍，又听闻沈老夫人特问了她，且神采不霁，也未几说话儿，复在榻上翻来覆去至巳时，终是躺不住了，起家洗漱过，蕉萃着容颜，朝福善堂施施而来。
陆嬷嬷在旁捧着个瓷碗儿，里头黑糊糊稀稠稠一团，田姜卷袖勒臂，右手执软毛小刷，正在涂搽沈老夫人鬓处。
田姜抿唇沉默，旧时影象扫荡心间，实在若真论起来，是该恨她的罢！若不是她跪下哀恳，本身怎会那样惨痛死去呢！可面对这霜染两鬓的老妇人，又恨不起来......
“再把三爷带回的蜀锦蜀绣及蜀酒等精挑几样出来，另备八式海味、三牲大鱼及生果礼盒十担，她暮年与寡婆相依为命，节约度日，这些物什现与她不算甚麽，但当年却很可贵，是以江山易改，赋性难移，如何都不会嫌弃的。”
沈老夫人顿时面露忧色，田姜也舒口气，看着窗外春阳晴好，遂笑道：“明日要去拜见徐老夫人，我来替母亲染发可好？”
反手握紧沈老夫人的手，朝她笑了笑，说不出的豁然。
何氏怔愣会儿，她们几房媳妇嫁进沈府多年，倒从未想过给沈老夫人染发.......一则自有嬷嬷丫环服侍，二则老夫人平日峻厉，怕她也有些恨她，只把她当尊佛谨慎翼翼供着，不敢有涓滴逾矩。
她抬手把一缕吹散的碎发捋到耳后，慢慢道：”喜春，莫看这位二奶奶年青虽轻，可真会来事儿！“
”徐老夫人进献众佛的'莲鹤方壶‘非常贵重，如果送平常器物恐难入她眼，我房里有掐丝珐琅六孩抬鼓式盖炉，市道独此一尊，四个鎏金穿红肚兜小童抬鼓底，炉盖正中手柄、亦有两勾肩搭背小童，憨态可掬很神情。那日她对几个小和尚满脸驯良，这个应能合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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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要背负的任务大义，而她深陷情爱不成拔，谁都无错儿，错的是生不逢时、爱不逢人，皆是命数天必定，怨不得谁！
田姜被她这句话问愣了，眨巴着眼儿不解，沈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说道：“你生得太都雅了些，让我觉得沈二娶你，是图你年青仙颜多娇媚，哪想得本来不是......他实在有目光，我倒是个眼拙的.......”
沈老夫人听得颌首，瞧田姜的目光带些重新核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