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神情寂然,陈戊浑身抖颤,心知皆明,现正值温饱交煎时节,坟场多是浪荡寻食野狗,若被它们群起啃食之,存亡不能,其状将怎生的惨烈。
杨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默稍顷嘲笑道:“便如沈阁老所言,你秩品在我之上,理应也由你主审、我次之为是。”
沈泽棠放下茶盏:“知人善任,与秩品凹凸有甚连累?我主使内阁次辅兼吏部尚书,并不深谙新科明法、试律令及刑统详章,断案判审更是只懂大要文章,而杨卿任职大理寺多年,亲理大小案不计其数,你为主审最合宜不过。”
“不过简朴一句,你却始终不肯坦露,或是念及旧情?或是贪妄财帛?或是只为保命?如果念及旧情大可不必,那日若不是捕吏,你已死于‘鹰天盟’刺客之手,如果贪妄财帛,这匣黄金还归你就是。”
他朝张暻看了看,张暻会心,赶紧递上“鹰天盟”案前时笔录,杨衍迷惑,接过翻卷看过,顿时面前发黑,主核处只要他的签章,他当时未曾想过很多.......“沈阁老如此算计微臣,企图安在?”
陈戊的脸发愈发青白,低说:“不明白大人所说何意。”
过半晌,那陈戊显见有所好转,杨衍开门见山,厉声喝问:“你与忆香楼的萧鹏有何挂葛,需得从实招来。”
一时世人冷静。
“都是精怪!”杨衍话里满含讽刺的意味,似有若无的扫过沈泽棠,他这口气还堵在嗓子眼里。
未几时,陈戊即被狱吏拖至堂前膜拜,见他身上衣裳碎烂,鞭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模样,杨衍沈泽棠皆神采微变。
“娼妇的话如何能信。”陈戊咬着牙答:“我那里有甚黄金,身上统共百把两银子罢了。”
杨衍道:“听你话意,这萧掌柜倒是人间少见的大善人,随便给个路人脱手就是黄金百两?”
转而竹筒倒豆搬该说不该说的皆倒个详确,又添了几句:“他把百两黄金装匣偷存奴这里,只道还要问萧鹏那厮弄些金子,就带奴远走高飞,此生不再回京。奴猎奇问他,那忆香楼的萧掌柜怎肯呢,平白无端的。他说萧掌柜有短儿捏在手里,如果他去报官,这萧掌柜得治个极刑。”
杨衍神采阴沉沉地:“如有半句抵赖之语,先将你科罪再议。”
杨衍看向陈戊问:“你可听清了?那萧鹏到底有何弊端捏你手里。”
忽听沈泽棠清咳了声儿,他迅疾敛神凝目,朝白牡丹道:“你大难不死,要懂是谁将你庇护,你身边之人可认得?”
杨衍嘲笑地看他半晌,方朝龚涛道:“不必审了!拖下去用刑,杖责二十杖若还嘴硬,挑断其满身筋脉,再扔至野岭坟场,由他自生自灭去罢!”
杨衍面起微青,气笑了:“朝堂之上天子亲命,‘鹰天盟’交由你吾主使刑部彻查........”
陈戊慢吞吞回话:“自碾转入京后川资尽失.......萧掌柜见我此等窘状,怜悯心起,给了笔银两度日,后我又厚颜问他讨过几次,也皆给了,便再无别的挂葛。”
“无错!”沈泽棠打断他的话,还是面不改色,沉稳道:“俗说江山社稷帝王把持,千兵万马将军坐阵,同宗外族宗子施令,小家流派父老尊大,又有谚证日月不能同辉,春秋只得半存。你吾相携断案亦是如此,需有主次之分,轻重之别,不然定见相悖难达共鸣,不免猜忌愤激,互生离心,还如何能腐败断案,还司法公道与民!”
复又坐直身躯,朝狱吏看了看,狱吏领悟,拖起陈戊持续朝刑房而去。
那白牡丹哆颤抖嗦地行至陈戊左边,跪地叩首,全无平日里招展的娇媚妖娆,珠翠尽摘,脂粉未施,脸儿色彩腊黄,眼神有力,鼻梁倾斜,嘴唇太厚,杨衍目光如炬的打量,他未曾青楼买笑、红粉追欢过,此时由不得暗忖,人都道烟花柳巷好色彩,流连来回掷令媛,这白牡丹还是个花魁,姿色实在平淡,可见那去处无甚好的。
张暻神情吃惊,显见亦不知情,他敏捷命朝狱司龚涛入堂,喝道:“你日夜羁系此处,熟详案审流程,陈戊被动刑问案,其笔录安在?”
他的语气很暖和,可听在龚涛耳里,莫名有丝冷气心底起,连声喏喏称是,亲身去取人参水喂陈戊喝下。
“不明白何意?”杨衍似笑非笑的看他:“稍会你就明白了。”命狱吏带娼妇白牡丹上堂。
杨衍朝张暻看去:“这是哪位官员来动刑问案过,且无半字笔录记录?”
那白牡丹偏头扫过陈戊,怨一声:“怎结识你这朋友,害煞奴也!”
话言至此,杨衍深知本身若还一味推委,结果难料,只得打碎牙混血吞,朝沈泽棠作一揖,甩袖辄身走至公案桌前坐定,喝命将陈戊带来问案。
沈泽棠浅笑着看他:“杨卿急甚麽,‘鹰天盟’案、上涉藩王百官安危,下指百姓百姓稳定,乃众案中之重,你若能将其清除归整实是大功一件,此便是吾身为吏部尚书,对文武百官考授采选之企图,望杨卿能知吾的苦心。”
龚涛此时哪敢坦白,赶紧说:“陈戊收监当晚,周尚书携郎中郑绅、主事潘?前来提调,下官也曾讨要过,他道只是前来问话,未曾正审,是以无需笔录。”
他俯身靠近陈戊耳边,抬高声道:“抓你来只为证明萧鹏身份,是否就是曾虐杀护兵苏崇的兵吏萧荆远,因他与‘鹰天盟’刺杀藩王大案有些牵涉,甚或他就是‘鹰天盟’盟主也未可知。”
沈泽棠如没闻声般,向龚涛命道:“把火盆燃的更旺些,拿人参水来喂陈戊,给他提精力,此次审后如无杨卿之命,谁都不允提调他,更遑论动刑,不然拿你是问。”
两狱吏抓起他胳膊拖往刑房,行过沈泽棠身侧时,被他表示阻下。
他笑了笑:“若只为保命,你不交代便是死路,若坦白告之,倒还能救你的命,陈戊你是个明白人,好生考虑,勿要做个胡涂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