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徐蓝低眉垂眼寂静,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我是决然不允你有此动机。今看徐管事面子,放过冯舜钰一回,你若真对他有情有义,就随他自去罢,若不然,下趟他定无此次好命。徐蓝,你是深谙为父手腕的!”

管庆林赞美道:“永亭的制艺我查阅过,所撰文章夙来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理法兼备,寄意深远,竟是不输前期状元!”

徐令语气罕见的沉痛:“孝之始为身材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岂能由同阳玷辱?你这副臭皮郛,是你娘亲九死平生才得生养,至今身虚体弱不见好,你对她可孝?为父自你少小起,呕心沥血教养,实希冀你文韬武略,怀揣以平天下为已任,你对我可孝?徐家次第繁衍至今,泱泱钟鸣鼎食之族,未出过龙阳肖小之辈,你对列祖列宗可孝?”

听得此话,徐蓝身躯紧崩而生硬,喉中说不出的苦涩难咽,眼底悄悄蕴满痛苦。

他想了想,又道:“《论语.公冶长》中提‘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尔等以‘女与回也孰愈’为题来制艺。”

管庆林为吾朝七大名家之一,学问赅博,为人风趣,只因讨厌宦海多少沉浮,决然去官归田,被沈泽棠劝返国子监执教,他原是驳不开面子来此一试,哪想就此人生套住,数载春秋过,已是桃李满天下。

这便是极大的奖饰了,又是出自名师口中,足见其分量之重。

昔日的他,对龙阳之癖亦是深恶痛绝,并不亚自个父亲。

徐蓝颌首,眼眸如墨,出现和顺之色。

听得云里雾绕的部分监生,这才醍醐灌顶,原是如许!

他虽宠妻入骨,却也有自已的对峙,上前握住微凉的纤指,和缓着声温慰她:”这人间以情死者,大略男女相悦,未有男遇男,女遇女而情以死者的,蓝儿胸有沟壑,志在四方,是大丈夫,定会想通透的。“

他晓得父亲说的语重心长,是有多恨铁不成钢!

舜钰随众齐齐朝冯双林羡慕望去,却听他慢慢道:“起讲就交由凤九来释。”

此题中“女”通“汝”指子贡,回则指颜回,皆是孔夫子的门生,孔夫子问子贡,你与颜回谁更强一些。

冯双林站起,沉吟稍许,开口道:”以孰愈问贤者,就其自省也。“遂已答结束。

”徐蓝,给太祖跪下!”他抬手指向祖宗遗像,严声厉叱,但见额上青筋盘突,双目圆瞪,满面戾气冲冲。

崔忠献亦笑道:”用‘你与颜回谁更强一些’这个题目来问贤者子贡,并不为相互攀比道人短长,实是但愿子贡能做到自我检验。永亭破题极妙,甚为佩服。”

因是名师到此一游,本日诚恳堂监生掩不住镇静,早早用过膳,各自位上坐着等待,待晨钟响起时,一室已是满满铛铛。

”永亭,你来破题!“管庆林把监生细心扫了一圈,后落至冯双林身上。

管庆林浅笑拈髯,突朝崔忠献问去,冯双林破题可对?

舜钰抿抿唇,想想倒又豁然,本就不是个会逼迫人的性子,人家不肯同她交好,她无谓去强求。

诚恳堂,博士管庆林讲八股制艺。

........................

舜钰偷溜了眼坐在十万八千里远的徐蓝,心底有些惊奇,前日他已来国子监进学,同昔日无甚非常,下课后就去箭圃骑马箭射,耍棍仗剑,与冯双林、崔忠献来去不离,一任张步岩拍马跟着,唯对她一副冷冷酷淡的模样,莫名就冷淡了。

只可惜造化弄人,你如果个女子.........该有多好!

语毕,站起独自出了佛堂去,那背影虽一如即往的魁伟矗立,可此时看去,却添染上多少无法的哀痛。

他顿了顿,持续叱责道:“自上古以来,男生女育,为天之常经,夫唱妇随,及阴阳之正配。后庭之戏浑浊不堪,有悖男女伦常,为天理不容。你再看朝中那些个好男风的武将文官了局,整日里狎优童,猥主子,心术不正者,又有几个出息能得光亮磊落?”

“蓝儿坐吧!”听得娘亲嗓音温软软的,他笑了笑,用足尖勾近红木雕花圆凳,四平八稳坐下,虽是武生,却已显武将坐姿,威风凛冽之势渐养成。

他闭了闭眼眸,朝徐令磕一头,慢慢道:“儿子知错,而后自当放心绝意回归正路,落第武举,惟国之社稷,民之安危而为。“

徐蓝知父亲动了大怒,不敢怠慢,至缠枝莲拜垫上跪下,先磕三响头,再挺起背脊。

想想很活力呢,有这么对待拯救仇人的麽,过河就拆桥的家伙!

一众哗然,不知所谓。

不知怎的徐蓝抬首,同舜钰的目光碰触,舜钰才不怕他哩,眸瞳清幽幽的不畏缩,那徐蓝眼中却无波无澜,极快收回视野,只侧头与一旁同窗低低说着甚么。

徐令默等夫人训戒小儿,畴昔半晌,才听得那大师闺秀挺当真朴重道:”冯舜钰虽十六人儿小,却端端方君子如月,娇娇媚媚花如颊,眉眉眼眼水含春,为娘看第一眼就欢乐上了。”

冯舜钰你这个小娘炮,定是对我下了蛊毒呵,让徐蓝不再是徐蓝,让伦理常纲不再是伦理常纲!

徐令忽感觉风萧萧易水寒,他刹时被妻儿折磨的老了十岁。

他一贯执教率性堂,因刘海桥家中琐事牵绊,只得来替讲课。

徐令松了口气,回身却见夫人端倪戚戚,没了笑容,懒得理他的模样。

徐蓝跨进门槛儿,看到父母堂中坐,面庞并不显惊奇之色,上前拱手见礼,颇显沉着沉着之态。

管庆林认得冯双林、徐蓝、崔忠献及舜钰等有才识的监生,一时心血来潮,浅笑说:“我出个艺题来,‘破题’我指定个门生来做,再由他指个同窗来做‘承题’、顺次类推,各寻人做背面的’起讲‘、’排比‘、’大结‘。旨在考查尔等的随机应变及制艺才气。

舜钰蹙眉想着该如何”破题“,在制艺中破题是关头地点,需简短了然,直切关键,如果大失错意,背面便会切题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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