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悄悄去处太医令讨个方剂,入一味麝香,药效嘛……主滑胎,药性子愈烈愈好……”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看似价码不值,却也不失为一个好体例。但婉心仍有担忧,因道:“娘娘,若药量下的不稳妥,真祸害了腹中龙子,可当如何?若不然,我们再从长计议……”

是朝晨的日光,微微熏淡的,仿佛散着香气,却不刺目,有些微的暖意。夜间落下的几点雪,早已被暖日溶解,廊下积了薄薄一层雪底,拓了足迹在上面,现在早已化作黑糊糊的雪水,就着阶檐,滴滴答答落下。

卫子夫神采凝重,向婉心招了招手,婉心晓得主位自是有要事叮咛,便将耳朵贴了上来,卫子夫的气味擦在她耳鬓,痒痒的,却很柔嫩……

杨对劲应“诺”,缓缓退下。

婉心赶紧叩首:“娘娘莫如此,娘娘待婢子之好,婢子经常感念,如有效得着奴婢之处,凭娘娘一句叮咛,赴汤蹈火,满是婢子自个儿的主张……只是,娘娘前头已生养三位公主,好赖这腹中皇子是我们翻身的独一筹马,若真用药不当,出了甚么岔子,可要悔青肠子的呀!”

言下之意是,即便讨来入麝味的药方剂,又怎能害旁的嫔妃滑胎?何况,此举太走险,天子虽年青,心性却老成,若知后宫当中,捏着这些个玩意儿祸害旁人、争宠斗狠,亦是毫不会轻饶祸头子。

卫子夫持续道:“她施的,倒是个延时之计。掺了麝味儿的帛画挂于承明殿内宫,日日氲散,悄没声气的,本宫肚里这疙瘩,还不知何时滑了呢!到时候,陛下若大怒,牵涉一众宫人,再要盘问,亦是查不出甚么来!本宫与孩儿,可不冤死?!”

“慢着,”婉心道,“须知是为娘娘请脉,端的是请女科最好的太医来。”

“娘娘?”

“婉心丫头,你一贯聪敏,昭阳殿的想头,你内心可清楚?她使的是甚么法儿,要来祸害本宫?——这麝香磨入砚中,再研墨作画,以陛下寿诞的贺礼为名,送与宣室殿呈进陛下。陛下再将妃嫔贺礼皆入牒、差人送来承明殿,交与本宫过目。那么……这只损女体的阴暗之物,天然转而再三,便到了本宫这边儿。这里头,一环扣一环,差漏了一环,都是个满盘皆输的局面。那阮美人——心机如此之深,想来,真教本宫心惊肉跳!”

宣室殿。

婉心骇的腿下乏力,膝一屈,竟直挺挺跪了下来!那声音早似失了魂似的,沙哑的竟像一截糊粢饭的脆叶,“啵”一声,便裂开来:“娘娘!您……您可别吓奴婢呀!这麝味入药,于女体大损!何况现下,娘娘已身怀六甲,若服坏了药,腹中皇子恐……”

小宫婢温声答“诺”。

杨对劲不愧是杨对劲,总能摸准龙脉,他深知“皇后娘娘”这个名头,一时还能扛将下来,陛下并非全不怀旧情的冷血之人,即便对“皇后”早已偶然,但毕竟还是自家表姐,打小儿一处长大的,一提起陈阿娇,内心老是柔嫩了一块儿。

天子要了一盏茶,正润喉,才翻了两页奏章,已被杨对劲催促上早朝,天子略有不悦:“不急,让臣工等些许时候。若无军情急报,朕懒怠一时半会儿,也无甚要紧。”

“那便好。”

天子有些唏嘘,命杨对劲去传门仆来,过了好半晌,才有个老仆姗姗来迟,见了天子,跟没了半条命似的,直卧膝倒将下来,瑟瑟发憷,那声音都似没了魂儿似的:“老奴拜见陛下,陛下……长乐……长乐无极!”

婉心拭干眼泪,灵巧地附耳贴上。

绡纱盈盈。

那老仆一起远远跟着圣驾,原是插不上嘴儿的,但听天子这么一说,话中仿佛是有责备的意义,唬得她丢了魂儿似的,直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原不是当差的图费事,不肯生炭炉,实在是……我们长门宫里,入冬炭敬总续不上,去讨要呢,掖庭推阻再三,牙缝儿里半点不肯抠的。这会子已开了春,想来炭是再也用不上啦,掖庭那起子掌事的,更能推阻……天是阴戚戚的,老奴也没法儿,牙缝里攒下来的一些炭,全贡了娘娘内寝宫,便是这模样,娘娘仍旧吃了寒气,这会子榻上歪着呢,病弱的不成模样……”说到这儿,老仆心犹戚戚,倒是拧下几滴泪来,好不苦楚的。

“从长计议?”卫子夫苦楚一笑:“本宫能等,可本宫腹中孩儿等不了呀!再迟疑,本宫如何被人害的滑胎都不晓得呢!婉心,你便听本宫叮咛,去办吧,本宫与腹中孩儿若然能脱此一劫,必当念你平生一世的好。”

卫子夫笑笑:“是,宣太医令……”

“诺,”小宫女子微一谒,温温笑着,“这天然是,婢子这些个还是懂的。”

天子略一皱眉:“免。”又道:“朕来瞧瞧。你们这儿,怎地鬼天鬼地的?连个门搭子老仆,都似丢了魂儿的卧倒普通,阴瘆瘆,有个好好回话儿的没有?”

“是了,是个秽物,一定人也不‘秽’的,真真儿肮脏呢!”婉心唾了一声,内心又是气,又是为自家主子难过、焦心。

“这是为何,娘娘?麝味太损女体……眼下,永巷八大宫,身怀龙种的,唯娘娘一人。我们如许做,亦没法阻绝天家龙嗣呀!”

“那如何是好?”婉心急的泪眼汪汪。

阳光渗入绡纱窗,在拂帘上漾出一道一道的波光,宫女子拖曳裙裾,一盏一盏烛台绕畴昔,吹灭了绡罩内宫灯数盏。

“以是本宫才叮咛你,去处太医令取一个方剂,此药方主麝香,药性愈烈愈好,本宫吞服,将那昭阳殿的‘延时之计’变建立时起效的好战略!让昭阳殿祸害人的主儿措手不及!”

卫子夫知她想错了本身意义,便解释道:“本宫夙来恭敬陛下,亦不善妒,后宫若能为陛下开枝散叶,本宫亦当同乐。又怎会用些肮脏东西来祸害陛下宠嬖的宫妃?”这些话,倒是打心底儿里说出来的,合适卫子夫平素一贯温软慈厚的性子,她又道:“这味药,本宫讨来本身服,毫不枉害别人。”

天子眼波微转,忽道:“哦?她病了?”

天子倒是不说话了。

披夜露走了半溜,本就表情烦闷,入得长门别苑,只觉周遭阴戚戚的,是开春的风景,竟无半点暖意。和着月色,院里几树冷落,连门搭子都少,不似承明殿前呼后拥的仆妇团簇着,这里冷僻清的,竟是另一个天下了。

杨对劲一憷,因道:“奴这便去找,老是深夜,怕是得力的,都去了皇后娘娘寝宫服侍着,这才怠慢了陛下。”

天子这遭却觉心境沉闷,一盏茶没两口就给吞咽精光,毫偶然情细品,忽地便想起昨日夜间的场景,遭遭儿走至长门别苑,也不知发了甚么昏,竟懵懵走了出来。

婉心公然明白了。卫夫人的意义是,自损龙胎,“加快”帛画中麝味的“氲散”,一旦腹中龙胎有碍,陛下天然大怒彻查,到时候再牵涉出帛画一事,昭阳殿阮氏,便是再也脱不了干系了。

已有宫女子服侍卫子夫洗漱,喝了早茶,又进滋补燕窝,一番拾掇以后,卫子夫显得容光抖擞。婉心却还是不放心,道:“夫人,可要再宣太医令?腹中胎儿为大,老是要稳妥些,才气叫人放心呀。”

婉心一怔,疑是本身听错了。

卫子夫歪在榻上,悄悄唤来婉心:“你起吧,……这事儿妥当,需你亲身督办才是。若不然,有得一时半点的不对,我们承明殿的气数,可算到了头啦!”

卫子夫已悄悄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婉心小意四下看了看,会心屏退摆布,宫女子袅袅而出,凌晨腐败的氛围轻然翕动。

婉心因叮咛身边宫婢:“烦再走一遭,为娘娘存候然脉。”又道:“彼苍白日的,不必再奥妙,如果路上遇着甚么人,问起,你便答按例为诸邑小公主请脉,莫牵涉上娘娘。”

天子一起走至廊下,吃了冷风,心中颇不悦,因道:“怎地长门廊子如许破败?算是开了春,这天时,时好时坏的,炭炉仍该烧着才对,总能抵下寒浸浸的湿气,——你们当差的,也未免太敷衍。”

“你尽管去做,按本宫叮咛的去做。——牢记,勿叫任何一人撞破,此事毫不成张扬。”卫子夫扶着床帏,虚咳两声,一双空壳似的眼睛只瞅婉心,像是要把自个儿身家性命全都拜托了普通。

卫子夫微微侧过甚去,逆着光,已然看不清她脸上是何神采。她的声音蕉萃不幸:“这宫中的人儿,谁不成怜?本宫腹中孩儿,亦难逃这射中定命。说来,不过又是个投错胎的娃娃,怎确信他是皇子?若然再得一名公主,只怕陛下是连看都懒得看顾一眼的……眼下昭阳殿得宠,势头正劲,本宫这边儿,早已落了下风,宫里风头在转呀,主子狗腿子看的最腐败……本宫可算是明白长门那位,这小一年来,过的是甚么日子,也真真不幸的!”她感喟一声,万分悲惨:“本宫向来脆弱,现在已为人母,且不顾本身繁华繁华,总得拼尽尽力,保这四位孩儿一世安然,若然如此,死亦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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