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后笑道:“阿祖这把老骨头是走不动喽!只能听内廷宫女子们说道说道,长安城里有甚么趣儿事啦,哪家的侯爷又娶了个标致娘子啦,嗳,彻儿,我们女人家家后宫这些消磨工夫的劳什子话,你们爷们听着没劲,你一来,阿祖倒不知要跟你嚼道些甚么……”

武帝神采微肃,抿一口茶,稍事半晌才说道:“阿祖,朕不过是问问,只见那宫女脸生,像是从没在长乐宫见过普通。”

窦太后咳了一声:“没的要紧,彻儿,不是聪明的丫头!要不然,祖母便做主,让你带去宣室殿常奉养,但那丫头粗笨,御前活儿都邃密,她干不来!”

未央宫内侍伏地长跪,这才说开来:“卫夫人侍女婉心女人提及夫人身上不大好,宣太医令进诊,没想不但无疾,还是大喜!卫夫人已有孕!奴恭喜陛下、道贺陛下!”

天子的意义教人细想之下,心中发寒。窦太后暗叹,真是翅膀长硬了,有乃祖乃父遗风,好个帝王!她这平生为刘姓天下经心极力,统统的心机心血全顾在大汉朝的江山上头!到头来,却教本身的孙子猜忌、嫌隙!

武帝心下敞明,料着该来的老是要来,他大气凛冽的馆陶姑姑合法盛年,当朝天子在窦太主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娃娃,她哪肯就此罢休?因说道:“太皇太后,不如便把长安城里那些趣事儿啦,说与朕听听?”

武帝迎上皇祖,眉头稍有凝郁:“阿祖,三伏天里,如何还盖着薄褥?不要捂出病来……”

小孩腕儿粗的明烛燃至中芯,“哔啵”一声爆了个烛花,蜡油缓缓滴下来,未几时,烛台结了薄薄一层蜡痂,宫人挑金针细细剥落,烛花窜的更旺,曳动一圈晕黄的暖光,长乐宫主室内皆被这烛光照的生暖。

阖宫内侍宫人皆跪地,齐对君王:“奴恭喜陛下、道贺陛下!大汉后继有人!”

依例,妃子有孕,于家于国,皆是大喜。但此时长乐宫的氛围仿佛有些不该景儿,窦太后撑着坐起,终究突破这些微的难堪氛围:

武帝不说话,悄悄弹了一下那瓷碗,是“准”的意义。赵清蓉也会看神采,见武帝允意,便出前拜礼道:“因是通报门信的干系,婢子出了趟宫,见地了些民风风俗,长安城里迩来有句儿歌……”她顿了顿,见窦太后与天子神采皆平和,便放开了胆儿说:“‘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窦太后笑道:“是阿祖错,糟了你一番孝心,前朝贪凉,已经作下病来,太医令着宫女子紧盯着我老太婆,莫教老太婆再糟了身子!要让老婆子偎在榻上捂一身热痱子才好呢!彻儿,你紧瞧着,他们如许看的紧,老婆子倒像给捯饬着玩儿似的!”老太后看起来气色不错,见皇孙亲来谒见,提及笑来表情更加畅顺。

——“大汉后继有人!”

祖孙女眷才说了会儿梯己话,未央宫已有内侍来报:“陛下大喜!”

武帝挖苦道:“成心机!”

窦太后指了指身后一名宫女子:“清蓉上回跟我嚼道,迩来长安城里传唱一句儿歌,倒挺风趣儿,嗳,那儿歌如何唱来着,清蓉?”

“窦……沅?”武帝低头,心不在焉。

武帝身边内侍曳礼,宫女子悉数跪下:“太皇太后千岁永泰!”

“陛下大喜,真好啊!我大男人嗣富强,君王——当建功万代啊!哀家恭喜天子……”

宫人内侍迎出来,乌泱泱跪了一地:“陛下万年无极!”

“不幸见儿的……”老太后潸然泪下,轻拍她手背:“好孩子,等彻儿明白过来,你就返来了……”

阿娇拜在窦太后塌下:“阿祖莫悲伤,能出来透通风,阿娇已经很高兴……”

窦太后的意义再较着不过,宠一个歌姬,并无妨事,但若宠上天来,只怕于江山社稷无益。

武帝顺太皇太后意,笑道:“阿祖所言极是……”帝王朝堂之上惯用权谋,现在在后宫窦太后跟前,也风俗拨了三两脑筋,武帝旋即转了话锋,道:“朕纳美人盈后宫,现在朝堂之上,数着辈分算下来,满朝俱是朕丈人爹!哪个不是手握大权?阿祖,前朝吕氏之鉴,朕仍心有戚戚……独卫氏,母后排嫌她门楣低,上不得台面,殊不知,唯她才教朕放心呐!”

阿沅再拜,面呈君上。她身边立着的那名宫女子的确不大聪明,见君颜生怯的很,绣裙下一双腿几近在颤抖……

“‘长乐奉母后’,皇阿祖身材安乐,‘长乐’着,孙儿于前朝临百官训,内心也是高兴的……太皇太后,朕只求我大汉国泰民安,您身材康泰。”

武帝微微拧眉,似在看她,眼底那一汪浅淡却又似落在了别处,他俄然道:“你身后那宫人,眼熟的很,——甚么时候入的宫?”

本来,窦沅身边那小腿发颤抖的宫女子,竟是陈阿娇乔装而来的。她与窦沅一合计,用了这么个别例进长乐宫来谒见窦太后。岂料武帝荣返,正巧也上长乐宫。天子才坐了没一会儿,未央宫内侍赶来报喜,卫夫人子夫已然身怀六甲,动静传遍永巷八大宫……于陈娇皇后而言,前尘旧事,历历在目,天然更勾起一段心伤。

武帝高耸出声,一时弄的窦沅手足无措。

窦太后稳了稳神,强自抖擞道:“是窦婴的小女儿——阿沅,还不来拜见陛下?”言毕,抬手一招,宫女子们那堆里晃出一个纤细的身影,头上只点一支花钿,却比满头珠翠更俏人,那女子盈盈下拜:“臣女窦沅,拜见陛下!”

武帝蹙眉,声音里听不见半点波澜:“何喜?”

武帝刚才辞职。伴驾宫人、内侍簇拥着人王,稀落退出长乐宫。

长乐内廷顿时寂寂,谁也不敢犯天威、触龙颜,武帝撂下茶杯,轻咳一声:“如何都不说话?”龙颜顿时松泛,也没有要穷究的意义,一抹淡笑煞煞映在脸上:“阿祖,你看她们,一句话要嚼成两半讲,朕听的乏了!长安城里传遍的歌谣,天家似百姓家,说学两句,在阿祖跟前讨个笑,朕也欢畅,她们……如何像朕如许不近情面似的!”

窦沅拜谢,却听天子又说:“魏其侯孝期将满,你也该阖宫走动走动,戴翠戴红的,也无甚事。宫里女眷多,排起分位来,都算你亲眷……”

“免。”老太后歪在榻上,从薄褥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叫免。宫人们伏地:“谢太皇太后!”又侧身跪武帝:“谢陛下!”

窦太后郁郁,挨在榻上,半天喘不过气儿,宫人执扇服侍,舒缓了半天,窦太火线才展开眼睛,目中结了一层郁色:“娇娇不幸见儿的,冒这么大风险来瞧瞧长乐宫这老婆子,没成想,不幸不幸的孩儿,倒给听去了这么个动静……”

“免。”天子终是开口道。

武帝眼角闪过半分凌厉,那份惊奇与不肯定,稍纵即逝。

“是了是了!”窦太后说道:“那宫女子才新遣来不久。”

这一“大喜”似惊雷在长乐宫炸开。宫人、内侍皆是窦太后亲信,谁都晓得,陈后仍然居长门别苑,帝泽不沾,这一番“大喜”,恐陈后再无翻身之力。是以阖宫郁郁,但因武帝仍未拜别,也不好太作难,又得瞧着窦太后神采,两厢难堪。

窦太后见武帝眼中并无忧色,心道君心不过露,这孙儿好成器!因道:“陛下不去未央宫瞧瞧?卫氏是我们汉家的大功臣,等孩子一落地,便着掖庭令晋位分……”

窦太后居榻上,已经凛直了身子:“有话好好说,如许吃紧吼吼,横冲直撞的模样,半点不成体统!”

天威难测,武帝声色渐沉,在长乐宫长命烛曳动的烛光下,君王眼中乾坤更重……

层层宫阙瓦檐堆叠,这呼声仿佛要高过宫墙,直入云霄,长乐宫寂冷的夜,仿佛也因这一桩丧事,生了很多暖意。

武帝上侧塌而坐,顿时有内侍呈上热茶,武帝接过,谙练捏住小盖,拨起茶叶。宫女子们细心点上线香,清清郁郁的香味,飘满内廷。

长乐宫内廷。

武帝此时已经缓了口气:“阿祖,朕自前殿走来,见着魏其侯府的辇子也停那边,府上有人来探?”

窦太后心中嘲笑,好个天子!竟然把吕太后也搬了出来!真真是要教她这个佐三朝的老太后无地自容!这不是正警告她,老婆子不该插手前朝、老婆子尽该保养天年么?

窦太后拍武帝手背,浅笑着对身后宫女子道:“你瞧你们,坏了天子的兴趣!百姓,也是君家的百姓,长安民舍里传出来的歌谣,说两句,天子必不会纳罪,现在这番掖掖藏藏,难怪彻儿要活力!”又对武帝道:“彻儿,你现下子息薄,多纳美人,哀家并无责罪,只是……后宫多忌专宠,你乃大汉的天子,必然要衡量前朝、雨匀后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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