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因说:“想陈皇后又悔又憾,这会儿如果陛下再不睬她,那真真是叫人悲伤的!”

帛布生黄,朝朝的工夫,仿佛都侵浸于这一方小小的嫁妆中。他的手掌悄悄覆上,一字一字推畴昔,指尖生温,陈后眉眼,仿佛皆然在面前。她有一双爱笑的眼睛,她与平常汉宫女子分歧,不温婉,反面婉,长了浑身的刺,但是,乖张笑起来的时候,倒是那样的明丽,一举手一投足,都生着天光以外的光辉。让人不成移目。

卫子夫藏羞,也伸脱手来,与武帝的手掌悄悄交叠在一起。武帝笑着,手掌覆力,已将她一双白玉似的小手裹住,天子悄悄施力,美人已经仓促撞进天子怀里,贴着贰心口。

内侍杨对劲经不住天子这一声喝,赶紧跪下请罪:“奴万死!陛下,陛下容奴细陈……”

“说气话呢!”卫子夫“扑哧”一声笑了:“陛下也会说气话!”她趋前一步,拜礼道:“陛下,臣妾说真的,皇后待陛下一片至心,日月可昭呀!这几日,臣妾经常往去椒房殿,盯着那些个宫女子拾掇皇后寝宫,臣妾手底下一名聪明的宫人,有一回交给臣妾一封蜡封的帛布手札,说是从陈皇后嫁妆夹层内里找到的。臣妾拿来一看,那封纸都是脆黄的,想来年景长远,皇后保藏的极其细心,臣妾一时猎奇,便拆来看……这一瞧不打紧,可叫臣妾流了一晌午的眼泪――陈皇后待陛下,真是一片至心呐!”

武帝“哦”了一声,眼中有庞大的神采:“陈阿娇写了些甚么?”

“那也是了,”卫子夫乖顺伏在天子胸前,温声道,“陛下所忧,便是臣妾所忧,长乐宫老太后长卧病榻,陛□□恤太皇太后心疼外孙女之心,欲迎皇后复归椒房殿,实乃人之常情。妾如果要拿捏这事拈酸妒忌,未免太教人寒心!”

“太子敬启:宫中花灯几数,过眼处,一片如曜。然天家威仪,未及长安百姓家,围炉生乐,是夕娇矫退羽林军,出宫门,绕墙耳……殊念太子,一夕竟乐,奴寤寐思服,思之,思之……”

武帝见她如许善解人意,不由心中一热:“子夫,难怪母后常说,论品性良才,当得‘母范天下’这四个字的,唯子夫一人!那位……独占母范天下之仪,全无母范天下之德,”武帝将卫夫人揽入怀中,动情道,“朕原觉得,此次迎回陈后,你内心是不痛快的!全无想到,朕的子夫,竟如此漂亮!”天子细瞧卫夫人的眼神极和顺,漆墨似的眸子里,仿佛映着璀璀星光,天子温声道:“子夫,是朕对你不住――陈氏善妒,你现在怀着皇儿,当是离她愈远愈好……朕此番筹算,也是考量已久,”天子轻声感喟,“长乐宫老太后老迈,睁眼闭眼一朝畴昔,怕是挨不了多久啦!朕乃殿前皇孙,必忧太皇太后所忧,想太皇太后所想,陈氏在长门……也受了很多罪,朕此次请她复归椒房殿,实足十的考量,是为太皇太后。”

未几日,武帝再幸未央宫承明殿[1],卫夫人出迎:“陛下万年无极!”武帝将卫夫人扶起,笑道:“子夫,今后你谒礼,不必再跪。”

陈皇后那样谨慎地将这一封帛书藏在嫁妆夹层里,可见思慕之情如甚。故交已退居长门,帛书仍在,若不是这一番扫将,也不会翻出故时书笺,仆人这一番心机,只怕也是分付流水了!

“子夫,多亏有你……这汉宫才不致日日叫朕瞧着勾心斗角,朝堂之上与臣工斗智,本已心累,回后宫,妖明丽冶的夫人美人也一刻不教人平静……阿娇如果有你一半儿体恤朕,朕当初便不会教她迁长门……”

卫子夫见天子气已经消了大半,便道:“陛下,非下臣办事不力。妾一得陛下特赦长门的恩旨,便着人去差办。实在是……椒房殿畴昔虽为皇后凤驾在御,但荒废这几月许,已然需求好生拾掇,方才气迎皇后凤驾。是故……”

入了殿,卫子夫精密服侍,早已命人沏上上好新茶。美人于御驾前袅袅盈盈,武帝心中一热,笑着伸手:“来,子夫,到朕跟前来。”

“子夫,你重了好些……”天子笑着,现在已无朝堂之上的威仪,满满都是将为人父的柔嫩,天子纳后宫,左不过年青貌美者,似新奇生果希奇玩意儿地捧着,帝王爱的,向来不是美人,帝王命根儿似的捧着的,唯仅美人的芳华罢了,色衰,则爱弛。

卫子夫莞尔:“陛下,……皇后日日念着您,妾初入宫闱时,得陛下恩宠,皇后年青气盛,心头积着一口肝火,这才做了些特别儿的事,现在贬黜长门数月,该得的经验,也尽够了。陛下与陈皇后乃中表之亲,青梅竹马,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妾听闻,皇后软禁长门数月,夜夜想着陛下……”卫子夫说到这儿,悄悄感喟。

“是了!”卫子夫也笑着:“妾想着,皇后乃太皇太后、窦太主掌上明珠,昔日在堂邑侯府时,便是两宫心尖儿上疼着的宝贝疙瘩,现在复归椒房殿,定然礼节场面一概不能少……”

“子夫,你当得‘贤’这一个字,长门宫那位,如果有你一半好,也不至有明天。”天子轻声感喟,看卫夫人的目光,也温和很多。他俄然像是想起了甚么事,眉头微微攒起:“如何,陈后还没搬出长门?”武帝龙威正盛,俄然喝道:“杨对劲!你如何办事的?圣旨没下去么?”

她自称“娇”,拳拳殷切,是花间逐嬉的少女,且盼心上人的到来,这一封帛书小篆,写尽当时神态。她称他为“太子”,濡慕之情早已从当时便生起,一往而深,思之如狂。

“子夫但说无妨。”

她待天子,情深如此,然天家无情,金尊玉贵的小翁主,花好之年,竟别居长门。再美的容颜,也挡不过汉宫女子一批更甚一批的青嫩。因如落花竟逐流水,苒苒工夫,如此,一晃,便畴昔了。

武帝乏力挥了挥手,表示宫人将身怀六甲的卫夫人扶起:“子夫,此事与你无关,你何必如此谨小慎微?”

“是故归整不力?”武帝此时已经伸展眉头,看着和顺、亲善的卫子夫道。

“哦?她念着朕?”天子眼中恍然闪过一丝高兴,但只一瞬,九五之尊的眼角似碎了一层冰花,那丝高兴稍纵即逝,瞬息间坠下万丈冰潭:“子夫何故感喟?”

婉心上呈帛书,昂首谒礼。卫子夫接过,再呈武帝。

卫夫人俏笑:“陛下,您讽刺臣妾……可不是臣妾体重了好些,那孩儿……那孩儿石墩儿似的装臣妾肚里呢。”卫夫人低头,含笑轻抚小腹,她偷觑武帝,却见天子眼神发楞似的凝住,像在想甚么苦衷。

卫子夫温温婉婉,含笑时,嘴角边酒涡模糊:“臣妾谢陛□□恤!”

划一的小篆,像极她的手迹。

未央宫,承明殿,明烛如昼。

未等杨对劲陈述其中情由,卫夫人已然下拜:“陛下,莫迁罪杨内官,容妾详禀!”

卫子夫向贴身侍女婉心道:“从速拿来,叫陛下好生瞧瞧……”

“天凉了,妾想着,长门宫那边,定是缺衣料棉被的,便着宫人拾掇些好料来,紧着天寒前给陈皇后送去……”

武帝眼眶微热,规整的小篆一字一字撞入心腑:

“她会悲伤?”武帝挖苦道:“当初朕没有把她捧在手内心哄着、宠着?朕不见她时,她哪回悲伤难过了?”

帛书捏在君王手里,冰冷的帛丝撩过滚烫的掌心,天子的手在微微颤栗,数月来,他第一次如此切近陈后的物事。天家无情,帝王多爱宫中女子花容月貌,天子与陈后也曾有过恩爱的日子,当时陈后也正年青,正貌美。

“陛下……”她叫了一声。武帝转头看她,勉强笑了笑:“如何?”

提起皇后陈氏,卫子夫不但不拈酸,反而一味为这天家恩典开解,她忽地想起了一桩事,便道:“陛下,有桩事……妾衡量着,必不能瞒您。”

阖宫宫人挑宫灯,随武帝脚程,浩浩进殿。君王于前,拖曳冕服,胸前十二章纹盘亘,举手投足间,俱是帝王威仪。

而卫子夫此时正年青,也正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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