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常日对儿子的管束不算峻厉,又因本身脾气驯良,言谈诙谐,与妻儿更不拘谈笑,然相较于毫无原则宠嬖儿子的老婆,张骞端是奖惩清楚的,该脱手惩罚的时候从未手软。

年幼时,阿父外放岭南太守,阿母与他皆是随任。

似玄菟郡这般刚划入大汉边境的化外之地,最是合适苛吏大展拳脚,施酷刑峻法,以“教养”万民,对国之蝰蛇而言,何其适材适所?

似张骞这般朝堂重臣,言行举止间多是不经意的透出威仪,倒不是他决计向妻儿耍官威,而是久居高位养成的气势,不必吹胡子瞪眼,光靠一缕略带不善的眼神,就能吓尿很多外邦使臣。

张骞身为大行令,虽奉天子谕示,袖手坐看太子主掌对滇诸事,然对太子克日的所作所为还是尽皆把握的,且在不违背天子本意的前提下,冷静为其查漏补缺,毕竟太子的设法和行事仍过分稚嫩,不免有思虑不周之处,对各府署的职守和运作也不尽熟谙。

尤是张笃就读的乃政经官学,而非黄埔军学,学的是文臣的经世治政,出身再高,都不成能如武将般仰仗砍人头加官进爵。

张骞冷声道:“你是在顶撞为父么?”

未免想太多了!

自恃不逊于人的张笃,自是胡想着出列朝堂,如阿父般得为大卿,乃至超出阿父,位列三公,焉会想早早入内朝任事?

张笃刚才好不轻易鼓足勇气,想用国之大义与阿父说说事理,然此时被戳破了心中策画,端是气势尽泄,面色寂然,无言以对。

阿父离职时,商贾百姓出城相送,连绵数里,梗阻于道。

嗯……张笃的志向是改良民生,使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与张汤倒是大为分歧的。

张笃此等志向,不是没出处。

说实话,若他日位高权重,饶是给他个尚书令,他只怕都不太情愿,倒非不屑,更非自视太高,而是不喜其职守,宁肯外放郡守,造福百姓,牧守一方。

如果阿母执意不允,太子殿下也毫不会强求,更不会多作胶葛,免得自家姑母难堪。

“孩儿不敢!”

她们并不晓得,向来温润谦恭的驸马张骞,现下倒是非常愠怒,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何况,张笃不去,有的是人抢破脑袋,若非张笃的出身,这等功德尚且轮不到他头上,绝不过他不成的说法。

比方前任中尉张汤,当今外放玄菟太守,饶是身处“偏乡僻壤”,却半点牢骚没有,每年事末返京述职,多么的东风对劲。

此言非虚,他确是不得不急。

起码,在中原是如此的,或许是因中原的父亲们常常不擅或不喜直白的暴暴露对后代的舐犊之心……尤是对儿子。

对此类内宰而言,公主的惩罚当然可骇,然若没奉侍好公主,使其久卧病榻,她们如何向太后交代?

然这些内宰皆是公主出降时的随嫁,是由太后特地赐下,专事服侍和看顾公主的老宫人,与府里平常下人的职位分歧,设法更是分歧。

公子久跪不起,对府里的下人而言,此等不宜鼓吹出去的主家事,实是不想看,不该看,更不敢看的,除却数名内宰留下服侍,余者皆早已战战兢兢的退出后苑。

张笃虽是崇拜恭敬自家阿父,却也不是过分害怕,此时闻得张骞发话,心下颇是不甘,反是再无闪躲的设法,昂首反问道。

别说人才,便是公孙愚这惫懒恶棍的货,虽才虚年十一,然闻知此事,就是嗷嗷哀告,只恨晚生数年,现下年事尚幼,赶不上此等“肥差”。

或许在后代朝代,县令是甚么九品芝麻官,七品芝麻官,然在秦汉两朝,凡万人大县,县令的官秩就高达六百石,高于中心官署的大部分府司属官。

但是,莫说一郡太守,饶是大县的县令,也不是等闲就能得任的。

若换了旁的下人,或许会不知所措,难以定夺该如何行事,毕竟公主向来宠嬖自家儿子,醒来后若晓得她们没能让公子起家,又未向她禀告,怕是会迁怒惩罚。

“阿父……”

张骞步出小阁,缓缓往园囿行去。

此等由衷的恋慕,深深震惊了他的幼谨慎灵,亦更是崇拜自家阿父,只觉“大丈夫当如是”。

内朝官,虽是天子近臣,但其职守鲜少有管理实政的,近似后代当局领袖的秘书处和保镳室,只不过体系和体例更加庞大罢了。

一个字,爽!

“你故意报国,便可仗着你阿母的宠嬖与不舍,行此苦肉计,迫她不得不该允此事么?”

太子殿下本就性急,现在得了差事,更是急于向天子陛下证明本身,想着干脆利落的将此事办得妥当全面。

京官不肯外放?

当今的汉廷人才济济,就缺发挥抱负的舞台,建功立业的机遇。

此时见得驸马往园圃行去,应是已将公子仍跪地不起的景象奉告公主,且已好生安抚下她,内宰们不由放心很多,能不受公主迁怒,天然是功德。

对自家儿子的担忧,张骞天然能了解,时不我待,若真因迟延太久,与此良机失之交臂,在大汉威慑四夷的当下,今后再想斩获开疆拓土的功业,无疑更不轻易了。

未在朝堂做到千石大员,想外放一郡太守,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张骞见他偶然回嘴,复又道:“你莫牵涉大义,更莫说甚么自古忠孝难分身,我汉室以孝治天下,不孝之人,皆是薄情寡恩之徒,无德忘义之辈,还希冀其能忠君任事,报效社稷?”

瞧他满脸“不赚便是亏”的哀思神情,果不愧是卫尉公孙贺和南宫公主的儿子,完美的融会了老刘家和公孙氏的血脉。

张笃顷刻醒神,昂首看向眸色沉凝的阿父,目光闪躲的唤了句,嗓音沙哑,却又随即垂下脑袋,不敢与阿父对视。

衡量轻重后,她们自不会去惊扰入眠小憩的公主,留下候了多时,直至驸马回府,前来探听病情,公主才是悠悠醒转。

公主自幼体弱,此时贵体有恙,熟睡时更惊扰不得。

见此景象,候在小阁外的内宰们皆是长疏口气,实在放心很多。

“阿父……孩儿有志报国,何错之有?”

好歹自幼与天家长辈靠近,太上皇是他外祖父,天子是他母舅,相较之下,阿父张骞想以气势赛过他,倒是不易的。

张笃闻言,浑身微颤,声如蚊呐的辩白道:“孩儿知错了,然阿父应也晓得,太子殿下必得在末伏前择好赴滇人选,若无甚不测,待得朝堂重开,陛下便会下旨为丹徒候嗣子和滇国王女赐婚了,实在迟延不得。”

数年间,他亲目睹证了岭南诸城在阿父的管理下,敏捷抚平战乱后的创伤,完整摆脱冷落,商旅不断,市道繁华,百姓充足。

张笃缓缓俯身而拜,因久跪而血脉不畅的双腿,刺麻疼痛,他颓自倒吸冷气,却又敏捷挺直上身,再度昂首,满脸固执道:“阿父常日经常教诲孩儿,要用心修身治学,他日得以发挥抱负,更要忠君任事,以报圣恩。孩儿时候服膺于心,习文练武,日夜不辍,当今终有报国之途,孩儿欲往,何错之有?”

先生不出,奈百姓何?

张笃自幼与太子靠近,焉能不知自家这表弟的脾气和心机?

便如此时站在张笃身前,虽是不发一语,却已让脑袋昏沉的张笃完整醒神,颇是觉着心虚忐忑。

说刺耳点,她们与其说是府中下人,倒不如说是太后“眼线”,若驸马不善待公主,她们必是要禀告太后的。

如郡太守此等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更是秩二千石,仅次三公九卿,尤在诸卿大夫之上。

芳华期的少年郎,虽不免有背叛期,然凡是对本身父亲有所崇拜的,多数就想向父亲证明本身,获得父亲的必定和赞成。

那也要分外放甚么官职,能牧守一方,谁不是抢破头?

园圃侧畔,张笃已跪了近愈两个时候,骄阳暴晒,且固执的不进茶水,若非自幼习武不辍,体格健旺,怕是早已昏迷畴昔。

父子俩沉默很久,张骞方是淡淡问道:“你可知错?”

这算不得吃里扒外,莫说身份高贵的公主,就是平常的世家贵女,出嫁时也都会从娘家带些信得过人手,免得在夫家无有亲信可供差遣。

张骞愤怒更盛,腔调愈发凛冽:“身为人子,如此行事,难道违逆不孝?”

张骞行至园圃侧畔,站在张笃身前,冷眼俯视垂着脑袋,却还是固执的尽量挺直腰背的自家儿子,沉默不语。

大汉的官制便是如此,分歧的太守,分歧的地区,皆有分歧的施政方向,边郡强军,内郡兴业,故郡太守的职位颇高,奖惩任免皆须呈请天子圣断,非丞相可私行决计。

如果循着普通的升迁步调,他在政经官学结束学业后,多数要外听任官,使历练完整,积累资格和政绩,层层拔擢,若无出色建立,没个十余载想出列朝堂,除非天家不顾群臣非议,秉公拔擢,或是在内朝任官。

昔年,今上刘彻尚未太子时,之以是要入中心官署协从理政,不是没有启事的,庞大而周到的大汉官僚在实务运作时,门道很多,未入其门者,徒然雾里看花,是闹不清辨不明的。

公主染了暑热,服过汤药便是睡下,临睡前,特地让内宰唤公子起家,何如公子执意不起,她们也没体例,总不能不顾尊卑的生拉硬拽,却又不敢唤醒已然入眠的公主。

他的脑筋已是昏昏沉沉,偶尔下认识的用舌头润润皲裂的嘴唇,唾沫虽有些发黏,倒是聊胜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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