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年来,长安公孙氏和义渠公孙氏已垂垂分化,盖因长安公孙氏已近乎完整汉化,尤是公孙贺和公孙敖等小辈,自打出世就住在长安,跟着大汉世家后辈撒尿和泥,压根连匈奴话都不肯学,免得带了口音,被发小们架空。

刘彻闻讯,便是仓促赶往渭北甘泉宫。

故若南宫公主服下催产汤药,此番诞下的却非男婴,那她身为天家女,就要以大局为重,不但不能禁止公孙贺纳妾,乃至要亲身筹措此事,乃至今后要从妾室诞下的子嗣中挑出男孩过到本身名下,作为嫡子哺育。

公孙氏唯有将本家安设在长安的北阙甲第,嫡派亲眷后代皆常居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陛下才会更加信重公孙世家,持续用以制衡汉军中的李氏和秦氏两雄师系。

南宫公主的驸马公孙贺以弱冠之年出任卫尉,位列九卿,乃是天子刘彻最为信重的近臣,公孙世家也在汉军中具有极大的权势和声望。

此事议定,公孙贺缓了缓神,忙是孔殷道:“陛下,还请准允公主用汤药催产,再拖不得了。臣刚才所言确是出自肺腑,不管此番公主诞下的是儿是女,臣必不会纳妾的,顶多今后过继族侄便可。”

公孙贺肃容道:“不纳!”

公孙贺本是躬身垂首,此时却缓缓昂首直视天颜,慨然道:“陛下明鉴,臣虽向来惫懒孟浪,但从未敢在陛上面前耍弄心眼,皆因臣深知本身粗鄙,唯能坦白事君,方得蒙陛下信重。”

义渠公孙氏的那些族老过分固执不化,说不通的。

他们虽向来宠溺南宫公主,但现下江山社稷既已交到刘彻手中,此事还是交由他来拿主张。

公孙贺笑答道:“臣毕竟将继任家主之位,这手刃族老之事,还是莫要沾上为好,且羽林卫乃是天子禁军,如果遭了惩办,不免伤了陛下颜面。”

公孙贺轻笑道:“倚老卖老者,老而不死是为贼,若其悠长窃据族老之位,族内青壮何时得以出头?”

但是此等悠关其将来乃至性命的大赌局,南宫公主这当事人反倒不能参与定夺,这实在是显得非常讽刺。

刘彻微是皱眉,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复又道:“你应晓得朕向来不喜臣属虚应矫作,依你之心计,还能不知朕为何说这番话么?”

公孙贺淡然道:“臣有手中剑,无需膝下子!”

主如果会影响产妇今后孕育,依宁老医官的过往经历,用过此催产汤药的产妇,鲜少有再得孕育子嗣的先例。

刘彻信赖他不敢冒着欺君大罪妄言此事,便是举步近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阿姊生性鲁莽痴愚,倒是没看错你!”

到得汉帝刘启即位,现任家主公孙昆邪获得重用,出任秩二千四的典属国,后从周亚夫助平吴楚之乱,立下大功,得封平曲候。

然公孙氏的祖祠还在义渠,诸多守着祠堂的族老常常见得长安公孙氏的后辈返来祭祖,皆是着汉袍,说汉话,乃至不屑遵循匈奴民风祭天拜神,自是感觉长安公孙氏颇是数典忘祖。

虽说南宫公主为太上皇嫡女,天子胞姊,无需以子嗣来确保本身的正妻之位,但若未诞下嫡子,就不宜禁止公孙贺纳妾,毕竟公孙贺乃是公孙世家内定的下任家主,膝下有无子嗣极其首要。

公孙贺早是晓得宁老医官的诊断和建议,也能猜出天子陛下召见他的企图,不由孔殷道:“陛下,此事不宜再拖,还请陛下准允让妇医进汤药,为公主催产。”

翌日中午,南宫公主诞下一子,母子安然。

公孙愚!

所谓的公孙家主,天然是指现下正身处岭南,出任南越中尉的公孙昆邪。

在甘泉宫陪她待产的诸位长辈皆是焦心不已,驸马公孙贺更是请了天子准允,离京前去伴随。

天家长辈涓滴不思疑宁老医官的医术,担忧之余又颇是迟疑。

太皇太后大为欣喜,也顾不得百日礼方得赐名的端方,言称自家孙女此乃“傻人有傻福”,故为此子赐名为“愚”。

两地公孙氏虽分离不到二十载,却已产生严峻分化,此等触及深层处世理念的抵触,几是无可调和的。

刘彻沉吟很久,复又问道:“公孙家主如何对待此事?”

何况比起送往外族和亲或停止政治联婚的宗室女,南宫公主现下的状况已要好很多了,起码公孙贺这夫婿是她自个看上眼的,婚后也算伉俪恩爱。

不说甚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单凭天子陛下那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对峙,岂容汉境内另有保持外夷民风的大汉臣民?

刘彻再问道:“公孙氏之家业,为之何如?”

刘彻不觉得意道:“嗯,你且给公孙歂传讯,既是劳师远征,不免伤亡些将士,若能立下些军功,功过足以相抵,便无需忧心甚么。”

刘彻倒是有些讶异,他虽晓得公孙世家内部有些小状况,但却没想到公孙贺已有此等心机。

他让宦者令李福召了公孙贺来见,摒退室内宫人,却又久久不语。

刘彻摆手道:“无妨,公孙世家裂解实在于国倒霉,朕此举也算不得秉公,只是莫要闹出太大动静才是。”

史上虽有五胡乱华之祸,但那些外夷但是有大量族人倚为援助的,光靠四支骑营的八万马队,就算暗中串连暗害,想夺了铁血汉室的天下,怕不是在搞笑?

三位长辈见得他来,没有多说甚么,皆是面色凝重的让他定夺。

公孙贺忙是躬身谢恩:“谢陛下体恤!”

刘彻见得三位长辈神情,不由心下暗叹,辞职而出。

长安公孙氏却也愈发觉着义渠公孙氏不识时务,目睹匈奴将要完整毁灭,公孙氏后辈若不尽数归化大汉,今后不是且等着被灭族?

“陛下放心,那数位族老的亲眷不过数百人,旁的义渠族人今后会分往别处妥当安设,不会影响胡骑将士的军心士气。”

用汤药催产,是要赌南宫公主一举得男;不消汤药催产,是要赌南宫公主分娩时能撑得过来,则将来还能再孕育子嗣。

刘彻会心一笑,颌首道:“言之有理,朕会叮嘱骠骑将军郅都,让他将下次虎贲卫与宣曲骑营的对战演练安排在义渠。”

胡骑,羌骑,乃至瓯骑和闽骑,其性子分歧于囤驻京畿的五大骑营,对用于戍边攘外的这四支骑营,刘彻向来不在乎其仆射将领用甚么体例去统御,他只要看到好的战果,不管过程如何,更不睬会其内部的军法建制。

刘彻剑眉微扬,意有所指道:“只怕公孙氏诸位族老一定肯服。”

此子今后为此名烦恼不已,却因是太皇太后赐名,不成变动,这是后话,临时按下不表。

既是享尽繁华繁华,到得该承担任务时,就得咬着牙扛起来。

只是催产汤药不免伤身,伤及产妇元气倒是其次,南宫公主体格健旺,宫内又不缺健体益气的温补良药,产后月子坐长些就能补返来。

刘彻缓缓颌首,问道:“真不纳妾?”

刘彻淡淡看他,轻声喟叹道:“阿姊自幼娇惯,今后待你纳妾,她只怕免不得偶尔闹腾;然她赋性不坏,想来也做不出太大的恶事,若其闹得不算过火,你且看在朕的面上,就莫要过分计算了。”

公孙贺自幼跟随陛下,却从未闻得陛下用此等语气说过话,不免微是愣怔,躬身道:“微臣在尚公主前就已发誓,此生毫不纳妾,且必好生善待公主,此生不离不弃。”

“公孙敖?”

老医官宁茈多次把脉,终是无法断诊,腹中胎儿虽是无恙,但需早些以汤药催产,不然跟着胎儿渐大,南宫公主又为初产妇,今后分娩时怕是……

“陛下那边此言?”

公孙贺忙是出言应诺,复又游移道:“然胡那些族老另有十余子嗣为胡骑将官,且有两位军候,此事……”

刘彻微是扬眉,有些不测道:“不消羽林卫,却想借调宣曲骑营么?”

公孙氏本是出身匈奴,在文帝朝投奔的汉室,族人多安设在北地郡义渠,集义渠胡人组建胡骑为大汉戍边,立下很多军功。

入得冬月,南宫公主怀胎已十月不足,比昔年阿娇诞下小刘沐时足足多了一月孕期,却仍未有分娩迹象。

毕竟这四支骑营的将士皆为归化的外族子民,想造反就是无根浮萍,压根不成能获得大汉百姓的呼应,反倒会堕入群众大众的汪洋大海中。

天子刘彻也不乐见公孙贺是以落空担当权,使得公孙世家旁落其分支之手。

许是天家多薄凉,却也实在事出无法。

是夜,南宫公主进催产汤药,送入产阁。

公孙贺终是松了口气,天子陛下已是默许此事,那就不必太担忧犯了忌讳,能够放心对于义渠公孙氏,重新整合公孙世家。

天家女的名头,是种光荣,也是副重担。

公孙贺坦言道:“不但阿父觉着此举势在必行,族叔公孙歂在率胡骑羌骑远赴大夏前,也传讯回京,觉得该当如此……族弟公孙敖更愿扛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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